海东,平壤。
清晨的风凛冽催人寒。大批赶赴海东的援军刚刚出海没有几天,城中因此陡然变得有些冷清。当初临时扎在城外的军营,因为时间仓促,没有来得及拆毁,曾经数万人驻扎,喧闹不堪,而现如今空无一人。从城头上远望,寂静的令人感觉到不适应。偶尔有北风盘旋而过,卷起满地的积雪、士卒们遗落下来的种种杂物,扶摇而上九霄。但很快,风过去了,又都纷纷落地。只有城头上飒飒的军旗,孤单地与之相对应。
援军虽已渡海,但留下的紧张气氛,却依然笼罩城池的上空。最近些时日来,居民们出门、说话,都有些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他们的小心翼翼,不止为远在海外的益都战事,还为西边的辽东地带。
孛罗帖木儿屯重兵在宜兴州,号称步骑三十万。纵然其中有夸大的成分,却也不折不扣地是对辽东、乃至海东的一个巨大威胁。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孛罗的威胁更远甚益都。毕竟,平壤城中居住的多为高丽人。
邓舍虽然年余来一直在大力地推行汉、丽一家之政策,并且也的确给了高丽的底层百姓们一些经济方面的利益,到底时日尚短,不能彻底得到他们死心塌地地拥护。
又且南高丽一战后,邓舍曾经连续多次,把原高丽王京以及汉阳府等地的高丽遗老遗少们都尽数迁徙来到了平壤。对他们而言,更怕是每一个人都在私心中盼望着,益都越早覆败越好。所以,对益都的战事,他们都不是太关心,更多抱的是幸灾乐祸、乐见其败之心态。
但是辽东就不同了。
如若赤峰一线挡不住孛罗,蒙古人必然长驱东进。要在高丽没亡国时还好,最起码鸭绿江沿线有兵马布防。往好的方面说,没准儿还会有上下其手,浑水摸鱼的机会。可惜现在形势迥异。为支援益都,海东的军马被抽调了大半,倘若辽东不是孛罗的对手,高丽的下场可想而知。
说实话,相比邓舍较为柔和,或者可以称之为“较为虚伪”的民族政策,不论是普通的高丽百姓,抑或遗老遗少们,都是更不能接受蒙古人的野蛮与粗暴。至少,邓舍提出的口号:“汉、丽一家”。而蒙古人却是完全把高丽人视作异族,且是低人一等的异族。
当然,这只是大多数高丽人的想法,并不排除还有少量的原有亲元派之与众不同。便在昨日,文华国才出海后的第三天,姚好古就接到了通政司王老德的密报,说有一小部分高丽人,开始私下串联。串联的内容不得而知,料来无非蠢蠢欲动,打算借助蒙古人的力量重新复国之类。
早先邓舍有过计划,把小毛平章送去辽阳,然后再把高丽旧王调来益都。但是却因为战火起的太快,只来得及把小毛平章送走了,没顾上把王祺接来。故此,而今王祺还在平壤。蛇无头不行。蛇有头在此,这就不是一件小事情,需要谨慎应对。
这一日,姚好古召来了河光秀。
姚好古本来南韩行省的平章,是在南高丽,因文华国远去益都、平壤身为南北交通之要枢、不可没有重臣坐镇的关系,才来到平壤不久。
南韩方面,现暂由方补真顶替监督。方补真或许不够聪明,却够直。他连对邓舍都敢当面喷之,何况些许地方小人辈?胆子足够的大,敢杀敢为。这样的性子,肯定不足以长期执掌地方,但在短日内、尤其目前南高丽正需要强压管制的情况下,他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更重要的,他是姚好古的心腹。也只有用他顶替,姚好古才能放心。
河光秀容颜憔悴,他对邓舍忠心耿耿,这几个月心忧益都战事,饭吃不下去,觉睡不着,整个人瘦了两三圈。晃晃悠悠走在路上,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来入堂上,他跪拜在地,强振精神,向姚好古施礼,问好,说道:“下官河光秀,见过平章大人。”
“河总理请起。”
姚好古不像洪继勋,他对待下官没有架子,很平易近人。亲手把河光秀扶起来,打量几眼,说道:“河总理近日清减的厉害,却是怎么回事?”河光秀叹了口气,顺着姚好古的手臂站起身来,说道:“心忧益都,怎能不瘦?”姚好古道:“越是紧急危险之秋,你我臣子越须得多加注意身体。也只有这样,才能帮主公分担解忧。万不能就此垮掉。要不然,主公之大业,岂非就无人可来襄助了么?河总理,你说我说的可对么?”
“大人所言,道理不错。但是心中忧虑,实在无以排遣。”
河光秀受了邓舍几次训斥,性子渐由张扬外露转变内敛深沉。又因见邓舍大力提倡诸将读书的缘故,他积极响应号召,也有事儿没事儿地混入学堂,跟着夫子之乎者也一番。人一读书,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外在的表现就截然不同,给人的观感大不一样,言谈举止,颇有长进。
姚好古道:“河总理赤胆忠心,吾固知矣!今日约你前来,正为商议一桩要事。”
河光秀道:“请大人示下。”姚好古请他入座,吩咐侍女端上茶水。时当下午,虽有阳光,室内清冷。又令仆从多往炭盆中放了些火炭,温度微微上升。姚好古这才说道:“昨日,吾接了一封密报,言称城中的高丽旧官因见我海东战火四起,近日来很有点不安分。河总理执掌高丽旧主王祺之内外事宜,故此,请你来,想问问王祺最近可有异常么?”
“王祺?要说异常,倒也没有。不瞒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