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信写完,折好,递给了身旁的传令兵。
看着断壁残垣,适心里没有去想武城被屠的事,而是在想临淄军团被击败之后的处置方式。
公造冶的话,以及他的回信,这应该是墨家的共识,任谁也不可能改变。
公造冶的信上已经说了,他已经建议商讨签发“诛不义令”的事。
从个人感情上、从做人的道德准则上,适支持。
从兼爱之说、一天下之义上,适也必须支持。
武城被屠,这件事必须要把问题归于下令之人,也必须要接受审判。
至于处置的结果,墨家的义决定了不会“斩草除根”,但却比斩草除根更加的决绝,那就是彻底斩断出现这种事的物质基础。
只以功利来看,或许这件事也可以归结为“小不忍则乱大谋”。
适心里清楚,武城屠城这件事的解决,必然会震动天下,因为要处置的将是一国之君的子嗣、亲戚、真正的大贵族。
君主被杀的事,不是不存在,周天子尚且被人射过,况于君主?
但是,以墨家定罪的“不义”去诛杀诸侯之子,这恐怕会把墨家直接推向风口浪尖。
怎么处置?
适揉了揉眼下的鼻梁,用力捏了捏让头脑清醒了一点,又叫来传令兵道“你速速去一趟武城,告知公造冶,就说我建议让他小心一点田庆设伏,不可因为一时的怒气而追击。”
那传令兵领命而去后,适再次坐在了土垒上,拿出纸笔给墨家的中央写了一封信,便是这一次武城被屠之事的宣传口径。
齐人和泗上的仇恨不能被煽动起来,这才是当前要解决的重中之重。
除了为宣义部统一口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适在信的最后,也写下了对于将来局势的极点担忧。
“如今天下,所要警惕的是两种趋势。”
“其一,是秦国式的变革。”
“胜绰等人辅佐公子连入秦改革,他们行的路是一种我们必须要警惕的。”
“秦国的改革,其理论基础,是土地耕种是唯一增加价值的手段,这是我们必须要批判的,而且在这件事上,关于粮食需要气、肥、水而物的总量不变的事实已经可以反驳他们,所以我们应该趁此机会,彻底推翻这种关于财富产生的不正确的言论。”
“秦国变革的本质,是为了加强集权,这种加强是以胜绰等人的才能、公子连的信任、这几年公子连封地的建设为基础的。”
“随着吴起入秦、义渠战败、我们进驻南郑等事,秦国的变革将会极为剧烈,其结果很可能就是导致秦国的旧贵被彻底收服,胜绰等人军功授爵、受田的手段,将使得秦国的民众和秦国扩张的利益一致。”
“不仅如此,秦国的旧贵纵然被击败,但是官吏、将军等职务,依旧可能会把持,他们将会大力支持秦国的扩张。”
“秦国重农而轻商、土地禁止买卖只能授予、法令严苛,民众除了从军立功之外,并无出路。”
“秦国也为民众留了这样一条出路,这将使得秦国的民众、旧贵、外客、君侯都热衷于扩张作战。”
“长期以往,则秦人是秦人、魏人是魏人,天下众生必生隔阂。”
适顿了顿笔,又写道“其二,便是除了秦国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譬如齐国。”
“田氏的统治,依靠的是田氏家族以及众多贵族,田和没有力量进行彻底的变革。”
“这种不彻底的变革,便可能产生另一种可能。”
“贵族和君主之间达成一种妥协,君主拥有军权、实权,但是贵族拥有自己的封地,并且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保持原本国中之国的态势。”
“凡将校、大夫、官僚,皆出自同族亲贵。而君主虽然集权,但却又没有能力在大争之世如秦国邀吴起入秦一般来一场彻底的变革,不彻底的变革便是妥协。”
“到时候,齐国的扩张,便是贵族得益的扩张。”
“新扩张的土地、人口都会成为齐国贵族的封地,分散封地以确保君主的力量最强。”
“君主可以认同贵族在自己封地上的统治、税收、对庶农的劳役义务需求等等条件。但是贵族必须要履行自己的军事义务,缴纳军赋。君主依靠火药、铁器等兵器组织一支属于君主的军队。”
“齐国没有洛水之险,门户大开,不可以如同秦国一样在内部激烈的变革,依靠吴起等人的才能彻底斩断旧贵族,使得秦君成为秦民之君。”
“但田和手中的力量,又使得贵族很难反抗,南济水一战之后齐国若是变革,也一定会组建新军,到时候贵族不能够反抗君主手中的庶农常备之军,齐君也没有能力彻底放弃贵族亲戚而成为齐民之君,便会达成一种平衡每一次扩张,便需要更多的官吏,这些官吏都会从贵族子弟中选拔。只有打下更多的土地,才可以分封更多的贵族,贵族们也能得到最多的利益。”
适停下笔,仔细斟酌着词汇,又道“看上去,这两种有区别,实际上本质上的区别并不大。”
“这两种可能都是我们必须要警惕的。”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重新分配土地、取消贵族的封地、撤销贵族对于封地的统治权。”
“分掉贵族的土地,瓦解的是这两种可能产生的物的基础,这也就决定了我们必须要做好你死我活的准备。”
“不瓦解土地制度,这种基础便会一直存在,随时可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