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的题目,自然和天理有关了。”
程颐在国子监大堂上,仍然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儿。被后世的儒生们顶礼膜拜的伊川先生,此时已经七十岁了,虽热气力衰竭,脸色也不好看,但是那份饱学鸿儒的气质,却是丝毫也不曾减弱。别说武好古这样的后进晚辈比不了,就连现在国子监祭酒周常和国子监司业刘逵,也不能与之相比。
相较下来,代表苏东坡和武好古前来国子监的太常少卿张耒和礼部郎中晁补之就显得放松了许多,两人靠着椅背,都是一脸淡定的微笑。
他们和苏东坡、苏辙都有书信往来,自然知道这一次论道其实是旧党的大反扑!
一旦得手,二苏先生都是要拜相的!而他们这些苏门学士,自然也要苦尽甘来了。
不过面子上两人都尽可能显得低调,毕竟现在还是新党势大啊!
张耒笑道:“不如就取《礼记》上的哀公曰:‘敢问君子何贵乎天道也?’和孔子对曰:‘贵其不己。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己也,是天道也。不闭其久,是天道也。无为而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为题吧。”
晁补之则道:“也可以用《论语》上的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为题。”
苏东坡的两个弟子当然都研究过《实践证道试论》一书了,所以他们出的题目都是“天道”而非天理,其实就是顺着老子、孔子的天道思想发挥——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正好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国子监祭酒周常的脸色有些阴沉,他当然是新党新学的成员,当然知道程颐和苏东坡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这样的人,就该撵去儋州,不让入京!
现在居然要在国子监堂而皇之的论道……
国子监司业刘逵轻轻叹着:“伊川先生觉得怎么样?若是没有异议,就用这两题吧。”
他知道现在的风潮是自家的老岳父吕嘉问鼓动起来的——吕嘉问的宝贝儿子因为两党斗争成了牺牲品,所以巴不得新旧两党狗咬狗,都咬死了才好!
可是真的咬起来,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万一新党新学真的倒了……
“这两题老夫都觉得不好,不如取《孟子.尽心》中的‘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和‘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为题吧。”程颐当然不会由着苏东坡的弟子出题,马上就拿出了孟子的“天人合一”说。
他的理学其实就是在“天人合一”理论上进一步发展而来的。
事实上,在孔子“求道”、“求闻道”之后,儒家等于提出了“什么是天道”的问题,而孟子作为孔子之后的儒家亚圣,自然就要试着解答孔子的问题了。
“天人合一”就是孟子的答案,而后世的理学则是孟子这一思想的终极发展。
而“天人合一”之论,又可以直指王安石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了。
另外,相比孔子的思想,孟子则更加重视“民”,同时也想要约束“君”,所以才有“君为轻,民为贵,社稷次之”的理论。而孟子的“天人合一”理论,也是用来约束人和君的。
所以王安石的三不畏完全是对孟子天人合一思想和民贵君轻思想的否定!
周常和刘逵是什么人?当然知道程颐这位大儒再打什么如意算盘!其实程颐他们是不怕的,今年都七十岁了,而且提出的理论奇奇怪怪,也不是儒家的正统。真正让他们担心的还是苏东坡和武好古这对师徒,特别是后者……
……
“国子监论道的题目有了?”
在刘逵走进曾布的书房后,正埋头在一堆文稿中的曾相公抬起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大晚上赶过来的访客。
“有了四题,”刘逵苦笑着,“两题是孔子的天道,两题是孟子的天人合一……相公,这程颐还不死心啊!”
“不死心就对了!”曾布语调冷冷的,“建中靖国虽有二年,可是元佑党人又如何肯死心?”
“可是……”刘逵道,“万一论道伤及了王荆公的新学,咱们该怎么办啊?”
苏东坡一来,论道就已经失去了控制!会论出什么结果,周常和刘逵都不知道了。
“知道了。”曾布道,“公路,你且回吧,论道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应付。”
“那下官就告退了。”刘逵是悄悄赶来的,不方便久留,行了一礼之后,就飘然而退了。
“子宣,事情不好办啊!”
刘逵这边刚走,蔡京的声音就从一扇屏风后面传来了。接着就看见一身便服的太府寺卿从屏风后面慢悠悠绕了出来。
蔡京和曾布素来不合,便是私下里也很少往来,今日也不怎么,蔡京居然趁着夜色,微服来访了。
“元长,”曾布瞧着他,“你最清楚官家的心思……官家到底是支持谁的?”
蔡京笑着:“子宣,官家的心思你还不清楚?自是支持刘皇后的。”
“元长……”曾布拧着眉毛,“都甚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而且这话也不能乱说,万一给御史听见,你我都得倒霉。”
蔡京连连摇头,“论起体察上意,子宣你还是差了一点啊!”
“怎么说?”曾布当然察觉出一些不寻常了。官家和刘皇后有一腿的事情他也能猜到——这也没什么,人言不足畏嘛!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可以的?所以曾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