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庆元年九月二十四日。天空阴沉沉的,看着就是要下雨的样子。
一支宋军小船队驶出汉江口,直奔鄂州而去。这些天鄂州恢复了水路畅通,每天都有新的部队进入鄂州,也将那些重伤员们送出鄂州。宋军有丰富的守城经验,所以很清楚将那些重伤垂死的士兵留在城内有多大的坏处。
士兵们成批死去,会极大的影响士气。死去之后的士兵若是不能及时深埋,也许会引发瘟疫。当然,把重伤的士兵送去汉阳也没办法延长他们的生命,却能延长城内士兵的生命。所以每隔两日,就有宋军船队前来运人。
这支船队在江上行驶着,带队的军官就忍不住骂赵嘉仁,“那帮福建佬整天就知道躲在城里享乐,就让我们在江上出生入死!他们来这里难道不是该打仗么?”
愤怒的指责中有着饱满的情绪,只是响应他的人不多。宋军都知道这指责并不公允,之所以有这样的情绪,很大原因是没有福建佬的水军护送,大家心里面害怕。但是福建佬进城之后,宋军才知道福建佬的军中竟然有许多医生。他们会接骨,会处理伤口,从鄂州送来的重伤伤兵看着都撑不过两三天,没想到在福建佬的救治下有大半都活过了三天。有些身体强壮的竟然从鬼门关逃脱出来,有转好的迹象。
即便在江上没外人听到,大家也不想骂这些福建佬。兵凶战危,谁也不知道自己那天会不会有求于这帮福建佬。
就在此时,从下游出现了一支船队。远远一看,宋军就皱起了眉头。那些船好熟悉的样子,但是又很不熟悉。从外形上看,那些船与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麾下的船只非常类似,不过从细节上就差了许多。
赵嘉仁的船在细节上处理的非常好,每个连接,每个位置都有很细腻的弧度。对面的船直来直往,所有的弧线都变了直线。另外的区别就是赵嘉仁的船木头颜色暗淡,看着一点都不新。下游来的船体木头呈现新鲜的黄白色,真的是非常亮眼。
再看船头上的旗号,下游来的船上没有任何旗号。赵嘉仁的船出航之时,都要悬挂五颜六色的旗帜。
种种事情凑起来,宋军在很短时间里面就明白过来,下游来的肯定是蒙古水军的船只。宋军军官也顾不上再骂,他扯着嗓子喊道:“快!去鄂州!去鄂州!”
这是个非常聪明的选择,返回汉江口的距离太远,去鄂州倒是顺风顺水。水手们拼命的划桨摆橹,希望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鄂州水门那边。那些从下游而来的船只上,二十名桨手奋力划桨,即便配合并不熟练,船只也以很快的速度追了上来。宋军军官看着敌人越追越近,吓得肝胆俱裂,他声嘶力竭的喊道:“快啊!快啊!再慢,我们的命就保不住啦!”
军官的声嘶力竭的喊声很大,却没能越过长江被赵嘉仁听到。赵嘉仁看到部队修整已经起了效果,就突然想起被带来的两名渔民。他命令把两人押来一起审问。
对于这两人所说的是真是假,赵嘉仁也没有信心去确定。十天前,赵嘉仁觉得四十几名被俘的渔民里面,这两人敢说实话,属于难能可贵。不过十天后的现在,赵嘉仁觉得四十几名渔民里面只有这两人敢承认自己是荆湖北路人,被叫了名字之后还敢出来,就有些居心叵测的味道。
一起审问的目的是为了省事,赵嘉仁已经不求从两人这里得到第一手的造反渔民心理分析。只是想走个过场,问完之后就把他们送去宋军看守俘虏的地方了事。
十天的时间被关在新营地里面,渔民吃的不算很差,看着还行。被审问的时候,两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对于被抓,他们也表示自己认命了。当赵嘉仁问他们难道不觉得背叛国家是不对的么?渔民脸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赵嘉仁以为他们是想说‘是国家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三个人迟疑的问道:“这位大官人,国家是什么?”
如此有深度的问题让赵嘉仁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渔民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对这两位敢说实话的渔民,赵嘉仁自然很认真的询问。交谈了二十几句,赵嘉仁恍然大悟,两位渔民根本不知道国家这个词。宋朝讲的是‘公家’,也就是说朝廷。对于朝廷,渔民觉得那是官家和那帮官员的事情,和他们这些辛苦打鱼的百姓无关。
对于赵嘉仁提出的国家与官家的关系,渔民们彻底懵了。他们表示自己只是认命了,请这位大官人不要和他们说些有的没的。
这就是大宋。赵嘉仁心里面一阵遗憾。对大宋的知识份子来讲,国家这个词其实应该叫做‘社稷’。社稷之臣并非赵氏之臣,若是有人被认为是社稷之臣,大概和被认为是‘谋反份子’区别有限。
21世纪,除了少数国家之外,大部分国家的理论中,国家属于国民,国家高过本国所有政党与个人。然而现在的大宋,这个理念根本没出现,更不用讲被人所承认。
在这个时代有朝廷的概念,也有汉人与蒙古人的分界,却没有国家概念。对赵嘉仁来讲,国家是至高无上的。不管是谁坐在最高权力者的位置上,他与普通人同样在国家之下。但是赵嘉仁要是敢公开讲社稷利益高过官家,高过朝廷,为了社稷利益,除掉官家,摧毁朝廷是合理合情的选择。他大概一个月内就会完蛋。至于为何不是当天就完蛋,而是一个月内完蛋,那是因为大宋制度的效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