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在外城,占地甚大,顾名思义,其中有一片水泊,又有宫殿、亭台、楼阁与珍稀花木。
按着往年的惯例,这一处最为繁华的皇家园林,每到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都会“许士庶游行”,里头部分宫殿也会任由百姓百姓赏玩。
从前开放都是春日,今岁因为张太后临近生辰,天子特旨秋日不禁游人,眼下其中三十余种菊花开得正盛,又有秋木樨、木芙蓉、木槿、紫薇、秋海棠等等竞相绽放,姹紫嫣红,盛况非常。
季清菱一行人来得不算早,到的时候,里头已经零零星星有不少人,幸好金明池地方大,这几日又只让京官以上的家眷入园游玩,是以并不拥挤。
两人便寻了条小道,一路边说着闲话,边赏花赏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休养了这小半年,柳沐禾身体已经大好,虽然家中有一个杜老太太需要打理,可那一位偏瘫了半边,说话也有些大舌头,骂起人来格外不利索,早不复往日能耐。纵然还有心折腾,奈何无力回天,每日只能拍床骂。
经历了这样多事情,柳沐禾早已放宽了心,骂自随她骂,自己尽到本分而已,因不往心里去,倒是整个人的精神起来。
她问了一回顾延章有无来信,听得季清菱回复,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倒是鸿雁传书,同以前诗文里小情人一般,别有情趣。”
季清菱心中挂着顾延章劝降的事情,却是不想说出来影响今日游玩心情,于是岔开话题同柳沐禾略聊了几句,便指着不远处道:“那是不是临水殿?看着里头像是没什么人,角落正正对着一丛子‘绿牡丹’,咱们过去坐一会,如何?”
柳沐禾自是不会反对。
两人走到殿外,自有后头的丫头们寻了几子过来,让她们坐着喝茶说话,赏花赏景。
绿牡丹是此时菊花当中极名贵的一个品种,花瓣层层相叠,并不露心,开成一个扁球状,花瓣浅绿,花心浓绿。据说这花早间才开时,晶莹剔透,碧绿如玉,午间日晒之后,绿色当中又夹杂着嫩黄,十分俏丽,更是难以培育,是以价值连城,除却皇家,其余地方十分少有。
二人坐在此处,乃是寻得一个偏僻角落,既好赏花,又不容易挡住其余人视线,倒是优哉游哉,自得其乐的。
因这绿牡丹难得,时不时便有人行过来,在外头看一回,还有人凑近了闻那不太明显的菊花香。
季清菱坐了小半个时辰,正想问柳沐禾什么时候去吃午食,还未开口,却突然被对方轻轻拉了一下袖子。
“你瞧那边。”柳沐禾忽然抬起下巴,对着远处一行人示意了一下。
季清菱抬头望去,却是一个熟人。
“那不是蓟县的杨官人吗?”她奇道,“我记得他年中就回来了,算起来都快有小半年了,怎的还在京城?难道得的差遣在京城里头?”
柳沐禾却是知道得比较多,道:“听说一直都在候缺,因没有合适的差遣,还在等着呢。”
季清菱听说过杨义府从前在谷城县的行事,不大看得上,柳沐禾倒是怪有兴致的,笑着道:“你是不晓得,当日那杨公子在咱们蓟县,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人,闺中女子,倒是十个有八个想要嫁与他,长得又好,又有才学,家中出身也好,如今看来,果然是个体贴的。”
季清菱仔细看了一会,果然见那杨义府挽着一个年轻的妇人,那妇人不算十分貌美,却也有几分清秀。
杨义府满面含笑,脸上尽是温存小意,无论动作也好,表情也好,都是十分体贴,哪怕听不到他说什么,就是这般远远看着,也觉得他对那妇人心爱到了极点。
那妇人也一脸的甜蜜,一手回挽着杨义府的胳膊,正笑意盈盈地说着话。
两人看起来是一对伉俪,恩爱夫妻的模样。
“那便是范大参家的小女儿罢?”季清菱笑道。
柳沐禾点了点头,也玩笑般地道:“听说杨官人定了亲,蓟县多少姑娘连着几夜都睡不着。”又看了季清菱一眼,道,“你自是不懂的,怀里揣着宝玉,便懒得看其他琥珀珊瑚了。”
季清菱听得好笑,正要回话,忽然听得立在一旁的秋月“咦”了一声。
她不禁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秋月却是忽然矮下身子,问道:“夫人,您瞧那人是不是眼熟得很?”
一面说,一面指着不远处一行人。
季清菱一眼望去,就在几盆绿牡丹旁,立着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常服,衣衫布料都是寻常官人的模样,可不威自怒的模样,却像是个身居高位的重臣。
而立在他身旁,却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
老头须皆白,无论衣饰都是十分贵重,正对着一朵开得漂亮的绿牡丹指指点点。
两人相貌有几分相似,正说着话,后头跟了十来个随从。
季清菱几乎是一眼过去,就明白为什么秋月会说那两人看着眼熟了。
难怪眼熟。
如果没有认错人,那老者应该就是她与五哥数年前从蓟县回延州时,在半路上遇到的,名唤孙宁的老人家了。
当时对方被猛虎困于车厢里,全靠着四个镖师与五哥齐心协力,又有张定崖帮忙,最后自己也搭了一把手,才将他们救下来。
记得车厢里好像有三个人,另有两个女子……
季清菱便往后看了看,果然见孙宁后头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脸色带着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