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延章第一回见识到真正的战场。
看着对面密密麻麻的人影,他的手心、额角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层细汗,夹着马背的髀肉更是随着心脏狂跳而颤动着。
到得此时,曾经在书院之中那些个分队而列的“两军对垒”,俱都成了纸谈兵,小儿闹街,而自己赢过的无数次同窗带兵对仗的胜绩,更是全似尘土一般,被风轻轻吹一吹,连灰都瞧不见了。
领头的兵士冲来得很快,几乎转眼便与顾延章齐头而立。
他过许多次战场,经验丰富,看到面前的景象,倒抽了一口凉气,失声道:“披甲队!”
远远望去,对面的北蛮都高举着火把,虽然照亮的地方并不大,却足够叫人大致看出他们身穿的服色。
一层暗沉的薄甲。
北蛮军中的精锐,身都会披这样一身暗甲,由藤木、精铁共制,不能说刀枪不入,可普通的攻击,几乎对其毫无效果。
四五百个身披暗甲的精锐!
顾延章心中一紧。
他眯着眼睛朝山下极目望去。
下山之路虽是平缓,却十分狭小,对方队中除却靠自己最近的五六十个断后兵丁正成一幅攻击之势外,后头数百个北蛮兵士纪律严明,列成三队,正是朝山下急行军的状态。
方才徐达那二十人,根本没有对他们的行进造成任何影响,或者说,也许徐达他们刚走出这一段峭壁屏蔽的拐角没多远,就被对方全数屠戮了。
而此时,前方的北蛮队列虽然掉转过头,却依旧保持着急行军的队列,想必在等探明白他们一行人的底细,再做安排。
一瞬间,顾延章的后背也跟着渗出了一层冷汗。
犹记得在保安军中时安排过援兵阵,杨奎将保安军、镇戎军与其他州县的援军分为三个大营,成犄角之势各自扎营,而在这锦屏山下的,是其他州县过来的援兵的大营,约莫万人。
相对于其余两个大营,这一处的战斗力无疑是最弱,为着这个原因,才把他们置在了锦屏山下,便是考量着有后山做靠,不容易被人突袭。
大雪封山,这锦屏山只有一条道,乃是顾延章等人运输辎重、通往军营之地的路径,被大晋掌控着,另一端陡峭至极,几不可行,谁又料得到居然会有蛮兵攀岩而呢?!
此处到下头的大营,不过一个下山,并十里左右的路程,若是训练有加的兵士急行军,只需大半个时辰,便能抵达营地。
下头有轮戍、有斥候,这样多的人马从天而降,必定会第一时间被发现。
四五百人,对数千人,又是深入敌营,哪怕再是精锐,也不可能得胜。
除非……
北蛮阵前要有大动作!
都说兵士贵精不贵多,这样一队精锐,别看只有四五百,如果正面有大军强攻,他们与前头首尾夹击,又是对最为弱势的一处营地,只要来去迅速,叫其余二营救援不及,当真能让大晋吃个不小的闷亏。
顾延章深深地吸了口气。
此时此刻,己方只有一百一十二名弱兵,即便再加那些个从未过战场的民伕,也不过二百余人,押送着笨重的辎重,对比自己两倍还多的精锐,别说赢了,连逃跑的几率都不大。
况且放弃辎重而跑,与逃兵无异,这是永生的污点,被抓住了,哪怕能留下项人头,也脱不掉一个流放。
不能逃,只能战。
可要如何战?
贸然正面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来不及给他细想,断后的数十名北蛮已经毫无声息地往头冲来。
双方相距不过三四十丈,在蛮兵几乎是飞快的冲击下,已经能看清对方身披甲的行状。
站在顾延章身旁,带队的那一名领头几乎是尖声呼喝着兵士,叫道:“放箭!!!”
弱兵毕竟也是兵,他们许多都过阵,遇到如此情况,虽然惊慌,却未到那手足无措的程度,很快,众人拉弓、弦、搭箭,一阵箭雨齐齐往下射去。
此时由往下,乃是顺风,借着势,倒是叫对方折损了几个人,然而也只是几个而已。
北蛮稍微停顿了一会,很快又弓着身子往冲身着披甲,如果不是射在要害,对他们根本不能造成多强势的攻击。
山顶的兵士们又是一阵箭雨。
因是站于阵前,几乎是立刻,顾延章便察觉出这一回己方的力度同齐射的节奏,比起一回要弱了许多。
再这般下去,根本不需要下头那些北蛮掉转过头,便是这几十名断后的,便足以将自家这二百多号人,杀个干净。
而虽然并办法得到更确实的情报,可凭着如今已知的细节的拼凑,也能猜到,如果这一回叫这些个北蛮当真冲了下去,配合主力攻势,下头的大晋营兵必定会被杀一个措不及手!
等不得了!
可如今己方只有一百一十二名兵士,并百名民伕,与那许多车的……
等等!
顾延章屏住呼吸,一抖缰绳,掉转马头,夹着胯下的西马,几乎是飞驰到了后头。
山顶之处甚是平缓,地方也不小,辎重俱已聚集在此处,早先听得顾延章大声示警,后头的民伕都不知所措,想要逃跑,却又不敢,只得心惊胆战地立在原地。
看着虽然乍然停下,却排得尚算整齐的骡车,顾延章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一眼扫过后头的车队与民伕,高声喝道:“甲一列长何在?!”
一个中年男子连忙滚了出来。
“将你列中二十车辎重拉到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