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华的声音并没有特别高,只是平平淡淡。
周围客人里面,有些已经开始拿各种奇异的目光盯着蔡淑媛看的人,却登时吓了一跳,像被烫到一般,急促地收回目光。
好多人躲躲闪闪地不敢去看方若华,也不敢看蔡淑媛。
水友们叹气:“三妹,这位新娘子一家,以后也许会很艰难。”
不要说那样的时代,就是当今社会,女人遭遇过可怕的事情之后,都会有一种自己身上从此背负罪孽的感觉,人们的闲言碎语能逼死人。
周围的老百姓或许不会当着面说什么,但是必然会远离蔡淑媛。
从此以后,蔡淑媛会成为一个另类。
方若华心下叹息,站起身,转头四顾,只道:“以前更早的数据我不知道,但是最近南安城发生了海盗入侵事件,我参与赔偿的后续活动,做过一个统计。”
“海盗入侵,南安城死亡二百一十七人,六百四十人受伤,一百六十户房舍和商铺被焚烧砸毁。”
她沉默了片刻,“四十余女人被掳走,被找回来的只有十七个,其中十一个人在半个月内自杀,剩下的六个销声匿迹,离开了南安城。”
周围一片安静。
南安城遭遇盗匪,多么寻常,多么普通,简直就是他们的日常而已。
他们的周围,总是在发生不好的事情。
事实上不只是盗匪,会有无数天灾人祸降临到他们的头上,让他们没有一时半刻的安宁。
他们甚至不敢去多想,只是活着一日,便算一日,不想明天如何。
方若华轻声道:“这不是全部的数据,里面必然有更多是没有统计到的。”
“我想说,遭遇不测,不是受害者的罪过,如果大家因为受害者的不幸,而从此不再把她们当正常人看待,那么说不定有一天……”
方若华的声音沉下来,“当我们成为受害者的时候,我们所遭遇的也是二次伤害,我们也可能被剥夺生存的希望,连在烂泥里苟活的能力也消失掉。”
好几个客人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
眼下这样的世道,任何人看到人间惨剧,都可能联想到自己的身上。
便是安安分分的老百姓,也随时随地会遭遇不测。
船岛上的人,大部分都是颠沛流离之后,好不容易才来到南安城,好不容易才能活下来,一路走过,见过不知多少恐怖。
“呜。”
有人想起他们自己的亲朋好友遭受的苦难,终于忍不住压抑地哭出声。
方若华叹气,声音转高,“我会召集乡勇,训练士兵,保护船岛上的每一个人。”
“我会竭尽全力,让船岛不遭遇任何可怕的东西。”
“我希望船岛能成为一个和平的,让所有人都能幸福活下去的地方。”
方若华伸出手,用力重重拍在眼前的桌子上,厚重的石桌一角瞬间落地。
“我有保护大家的能力。”
其实关于许家六奶奶的传说,船岛上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夜姑她们在宣传上不遗余力。
所以此时此刻,所有客人都相信方若华的力量,即便她是个女人,还只有一个人,可在当下如此绝望的环境中,人们总是向往英雄出现的。
方若华看了看蔡淑媛,声音不轻不重,却每一个字都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我保护你们,你们自己也必须保护自己,鼓起勇气,告诉那些强盗,那些土匪,那些恶人,他们伤害不了你们,你们不怕他们,更不会自己去伤害自己。”
“现在,我说,蔡淑媛是个勇敢的女人,她不光没有罪孽,她还很伟大,她保护了她的孩子,她从坏人手中保全了自己的生命,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也不知为何,胸中忽然涌起一丝热流。
夜姑嘶哑着嗓子,也应了一声:“是,我们都会成为勇敢的人,无论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孩子。”
“说的好!”
金二麻子扯起嗓子大喊了一声。
在场的人不知不觉都被蛊惑了一般,轻声应和,人人点头。
蔡淑媛努力把她心底的羞耻和痛苦按下去,紧紧地握着范响的手臂。
方若华一笑:“婚礼继续。”
一时间唢呐声响起,酒宴又热闹起来。
有几个客人分外沉默,他们忽然想起自己的亲人。
那一年,村子里也是进了土匪。
他们的姐妹,他们的母亲,也同样遭遇过不测。
但是他们的亲人却没有勇气,所以没有活下去。
这一刻,他们忍不住想,当时,其实她们有可能活着的。只要作为亲人的自己再稍微勇敢一点,告诉他们可怜的亲人,你们没有错,有罪的是恶魔一般的土匪,我们会报仇,会让那些恶人血债血偿,你们不要怕……
水友们:“忽然觉得三妹越来越帅。”
好几个水友笑眯眯开始刷屏,刷打赏,各种表白,一时间方若华的小金库居然多了不少。
“打赏一千,三妹,快点把船岛建起来。”——苏哲是个笨蛋。
“打赏一万,三妹,给这位淑媛姑娘添妆,替我告诉她,别怕,未来还长得很。”——阿猫不是阿毛。
方若华扫了眼几个飘红的打赏标题,微微一笑。
曲行从方若华说话开始,就一直沉默,所有的客人都很默契,并不与他交谈。
两个女儿根本就不肯靠近他一步。
眼看着喜宴热热闹闹,曲行终于还是静悄悄地转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