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五和毛团儿告退的时候儿,皇帝还是正襟危坐的,等小十五出了殿去,皇帝已是爬到炕里去,扒着玻璃窗瞧着小十五的背影了。
那次第,哪儿还像个天子呢。
皇帝盯着儿子的背影,面上露出有些淘气的笑。
嗯,那小子还是有些没摸着头脑呢。
也是啊,这孩子今年才多大啊,才十七啊。
虽说已经成了婚,可额涅刚薨逝,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庆贵妃也刚薨逝,还有那个他从小长姐为母一般在意的姐姐也刚薨逝……这般同时失去三位“母亲”,这孩子心上遭受的重创可想而知。
可是这孩子还得硬扛着,不能表露出来。
因为啊,他是丈夫,还是个兄长,更是个皇子啊。
这孩子明白,在额涅去后,在这偌大的宫廷里,就剩下他们父子相依为命。而他的年纪又大了,他在失去九儿之后,也刚刚于今年失去自己的额娘……故此这孩子还得小心翼翼地看顾着他,生怕他因悲伤就这么一并倒下去。
唉,他们父子俩啊,都是刚刚没了娘的、可怜的娃啊。
这孩子天生仁厚,故此这会子在强忍悲伤之时,就更加显得格外的少年老成来。
儿子能迅速地成熟起来,他当然是高兴的,可是他又何尝不知,这样的以强忍来换得的老成,其实内里还是有诸多的隐忧的。
比如说这孩子自己的心底里,压力更大,更难受;也比如说这孩子本可趁着少年心性做的许多事,却偏偏都放下了,有可能会错过了。
这对于这孩子自己,乃至大清江山,都并非一定是好事儿啊。
他答应了九儿,一定要好好看着他们的孩子。故此他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儿子如此。
他啊,得想主意。
就算令狐九不在了,谁说狐祟自己一人儿,就想不出鬼主意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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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目送儿子的背影,心下又酸又甜的,还有那么一点子身为老狐祟的隐隐自豪。
却也没忘了,儿子身边也有个老滑头呢。
果然,就在即将步出宫门之时,一直本本分分跟在儿子身后三步之遥的毛团儿,忽地扭身儿朝他的窗口瞧过来。
哎哟,他赶紧往后躲。
可不能叫那老滑头给看见他扒着窗子瞅着的样儿!
要不,多有损他的天子尊严呢?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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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谙达,谙达?”
颙琰已是出了宫门,却发现毛团儿没跟上来。他回眸一瞧,只见毛团儿谙达站在原地,扭身往后瞅什么呢,竟走神儿了。
毛团儿谙达终究也上了年岁了,颙琰都理解,这便笑着回身亲手扶着,轻声呼唤,“谙达这是瞧什么呢?可是落下了什么不曾?”
毛团儿这才缓缓回身,向颙琰行礼,“哎哟,阿哥爷原谅老奴,老奴啊刚刚这是走神儿了。”
颙琰便也含笑点头,“谙达啊还是留恋皇阿玛吧。终究谙达自小儿是在皇阿玛跟前伺候的,谙达这么扭头一看,怕是又能重新看见旧日的老时光呢。”
毛团儿含笑点了点头,却被十五阿哥说的啊,也鼻尖儿都有些酸了。
可不是嘛,他这冷不丁一回头,看见那廊下立着的穿总管服色的魏珠,他啊还隐约看见了师父李玉当年的影儿呢。
人老了,往未来看,是越来越难了;倒是一回头就是旧人旧事旧时光。
这本是人之常情,可是他有时候挺害怕自己这样的——因为,他怕这样看不见未来的自己,就没办法儿护着十五阿哥往前路走啊。
这时候儿令主子已经不在了,庆主子、玉壶姑姑啊、二妞啊、乃至瑞主子啊……她们也全都不在了。
十五阿哥身边儿,就剩下他了。他一个人要撑起这副担子来,真的沉啊,他真的怕担不起来。
也于是乎,他在觉着力不从心的时候儿,就想回头瞧一瞧皇上的那扇窗口儿。
他不敢说去揣测皇上的心意,他啊就最简单最朴素的一个判断标准——只要皇上还扒着那窗口看呢,那就一切还都稳稳当当的。
皇上是天子,也是一个父亲,有时候儿这两个身份会彼此打架。所以皇上不便当着阿哥爷的面儿来展现慈父的心情,却总会在阿哥爷们离去的时候,扒着窗口遥遥地目送背影。
这也是皇上的为难,却也更是皇上的父子情深啊。
刚刚,尽管说他也不确定,他眼睛是没瞧见皇上;不过呢,他好像还是真的看见了里头的明黄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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颙琰离了九洲清晏,就先直奔太医院,传皇上口谕给太医罗衡。
此时的陈世官,已经是太医院的院使。
太医院的院使,职分为研究及供应医药,并处理太医院院务,分派御医、吏目及各科医生之宫直与六直。
简而言之,院使就是太医院的最高长官了。
故此皇子来太医院派差事,陈世官必定得陪着。
陈世官一边派人去叫罗衡,一边小心打量着颙琰。颙琰便也含笑先将皇帝的旨意转述给陈世官了。
陈世官这些年与他额涅的相处,颙琰心下都明白。
“不知玉萤姑姑可好。”颙琰总没忘了要问候此时已经身为陈世官夫人的玉萤去,逢年过节也一定叫点额以内宅的名义赏赐节礼下去。
陈世官便笑了,给颙琰行礼谢恩之余,缓缓道,“不瞒十五阿哥,惇妃娘娘的胎,之前一直是微臣跟罗衡罗太医亲手照料的。”
“哦?”颙琰抬眸望住陈世官,眸光缓缓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