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洛佛眉目紧锁。
泰尔斯脱下最后一片护具,一身轻松地面对西山的落日。
“但国王是如此迷信进步与文明,他相信眼前的挫折只是阵痛,一时的牺牲必得补偿,而信鸦技术最终会让他的产出加速,令沟通高效,最终使得国家强盛富足,从而解决一切问题。”
泰尔斯渐渐出神。
“但他是对的,”哥洛佛忍不住开口,“在大帝的征服和统治里,信鸦必不可少。”
泰尔斯只是微笑。
d.d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满心疑惑。
“最终,在许许多多的因素作用下,信鸦被捕杀,鸦舍被捣毁,驯鸦人被吊死,那位‘抓住了未来’的国王,则被无穷无尽的暴动起义赶下了台。”
泰尔斯抬起头:
“临死时,他流着泪质问苍天上的明神:‘为什么?我许给此世的,明明是改变一切的技术,是注定流传万世的功绩,是最美好的文明与未来!’”
泰尔斯以低沉的语调结束这个故事:
“信鸦在世上的第一次应用,就此失败。”
“待到大帝起兵,帝国征服,信鸦被更多的人所熟知所接受,已经是两百年后的事情了。”
话音落下,远处的山林里传来飞鸟还巢的轻鸣。
保罗闭上眼睛:
“可惜了。”
训练场上的众人沉默了好一阵,直到怀亚试探着问道:
“您是想说,那位国王过于傲慢,不够谦卑?”
泰尔斯点点头,又摇摇头:
“史料记载,这位被称为‘鸦主’的西涛国王‘所图甚伟,迷于高远,宠禽虐民,失却眼前’。”
“的确。”
保罗感叹道:
“如果这位国王循序渐进,先小规模地应用,而不是急于求成急功近利,如果他关心百姓,知晓民情,通达政事,徐徐缓图,如果他等待技术成熟再……”
“如果。”
泰尔斯打断了保罗,他恍惚地望着天边:
“如果?”
“是啊,我们总能如此自信地为历史找到理由,简单地为过去找到说法。”
保罗一时不解。
泰尔斯继续出神道:“但从鸦主到大帝,信鸦荒废的两百年,究竟是这个世界对信鸦的态度与反应,是历史本身‘循序渐进’的必然,还是人类自己‘急功近利’的后果?”
星湖卫队彼此交换着眼神,表达了对议题和公爵的双重不解。
但泰尔斯却兀自出神,自言自语:
“鸦主的悲剧是可叹的,却是否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呢,是否是我们站在后世,再怎么大放‘如果怎样怎样就好了’的厥词也解决不了的呢?”
“那两百年,究竟是必要的牺牲与代价,还是不必要的浪费和盲目?”
“而我们,我们又该怎样保持谦卑,又不失热情?”
这话让许多人反应不一,有的低头深思,有的一头雾水。
“殿下?”
怀亚忧心地靠上来。
“我不知道,怀亚,”泰尔斯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土地上的这些人,领主,农夫,商人,工匠,他们与我们处在同一个时代,同一段历史,同一个世界里。”
“我凭什么以为我有资格傲慢,凭什么以为我可以给他们带来什么,凭什么以为他们的历史与土地里,没有宿世相传的智慧与渴望,未尝蕴含变革与改良的种子,不曾埋藏着未来与希望的芽尖,只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
几秒后,泰尔斯醒过神来,抱歉地向大家笑了笑,示意武艺课结束,让心情复杂的大家各自收拾,准备回返城堡。
唯有怀亚沉默了好一阵。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凑上跟前。。
“殿下,”怀亚压低声音,“烦扰您的不是星湖堡,也不是信鸦,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对么?”
泰尔斯动作一顿,看向怀亚。
“尼曼子爵说过,”侍从官满面担忧,“当您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喜欢说话——说很多话,且往往充满了感慨和叹息。”
普提莱·尼曼。
那个老烟鬼的形象闪过泰尔斯的心头,让他不自觉勾起嘴角。
“您知道,您不必一个人背负一切,您可以相信我——或者一切您认为值得信任的人。”怀亚真诚地道。
泰尔斯凝望着怀亚,很久很久。
他不禁想起与对方的第一次见面,这个浑身古板僵硬的小伙子,对自己煞有介事宣誓效忠的样子。
王子把手伸进口袋,再次握紧了“盟约”。
“饭点到了,回去吧。”
几秒后,泰尔斯把手伸出口袋,对着怀亚露出温暖的微笑:
“无论饿不饿,总得要吃饭的。”
怀亚的表情黯淡下来。
泰尔斯拍拍他的肩膀,自顾自向着城堡走去。
“但鸦主也是可敬的,不是么?”
怀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泰尔斯的脚步慢了下来。
“关于信鸦,他失败了,但世界最终成功了——在两百年的阵痛之后,在大帝身上成功了。”
怀亚的声音颇有些急切:
“无论是必然还是多余,不管外界如何评价,鸦主都作出了他所相信的选择。”
“对于他而言,可能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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