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章士德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不说话,赵文松倒是想说什么,但是想起萧绍棠之前那冷冷的眼神,又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缩了缩脖子闭紧了嘴。
几人七嘴八舌说了一会儿,却见萧绍棠始终脸色冷凝,也渐渐觉出不对来,纷纷住了口。
萧绍棠一直等到他们全都闭嘴了,才伸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面前的舆图上某一处。
“你们看看这里。”
几个副将不明所以,都凑过去看,只见那一处标着一个县城名字,炎陵。
“这不就是离咱们十里的那个小县城吗?”
郑保保不明白:
“咱们要打的是京城,跟炎陵这个小地方有什么关系?”
萧绍棠终于抬起了头,眉眼间的冷肃与高挺的鼻梁从前看在郑保保眼里只觉得俊朗无匹,如今却含着冷意:
“那你知道这个小地方有多少人吗?你知道出了这个小地方,另一边驻扎着的是谁吗?”
“那边不就是朝廷那什么威武将军带着的两万人马?炎陵,炎陵也没多少人吧,顶多四五万……可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打过去也不会怕张君光那区区两万人马吧?”
作为一个将军,郑保保对军情的基本熟悉还是有的,回答得很利索,他根本想不通萧绍棠在纠结什么。
“那我再问你,京城过来的消息是怎么说的?”
萧绍棠一句接一句地问下去,问得郑保保一头雾水。
不过京城来的消息萧绍棠也没有瞒着他们,他们都是看过了的,他张口就答:
“自然是说皇帝已经被控制住了,他们会让皇帝下诏书禅位……”
“那我们为什么还非要与张君光开战?”萧绍棠在郑保保逐渐弱下去的声音里狠狠地敲了一记桌案,霍然站起身来:
“一旦我们两方开战,炎陵的所有百姓必然会被战火波及,你们还以为这是荒凉的西北,随便我们怎么肆意开战,都不会伤及无辜吗?”
“世子殿下!”
郑保保也猛地抬头盯住了萧绍棠,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世子殿下犹豫不决的原因居然会是这个!
“世子殿下,这种时候,怎么能妇人之仁!”
郑保保胸口一阵起伏,想也没想地嚷嚷道:
“是,这京城不比咱们西北地处荒凉,几十里看不见个人影,这里繁华,这里处处都是人,可咱们是在打仗啊!不就是几万百姓吗?战争原本就是要死人的……”
“可是谁跟你说这仗一定要打?”萧绍棠冷声打断了郑保保。“若是皇帝同意禅位,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打这一仗,一定要荼毒几万人的性命?”
“什么?!”
郑保保与他身后的几个战将齐齐惊呼出声。
就连赵文松与章士德都惊住了。
郑保保差点跳起来:
“世子殿下,这仗怎么能不打?临门一脚了,世子殿下!您怎么能为了那些升斗小民放弃锦绣山河?!”
磨刀霍霍了这么久,到了京城了,世子殿下却告诉他们这仗不打了!
要是不打了,那他们的军功又要从哪里来?
萧绍棠双手背于身后,一字一句地道:
“升斗小民也是苍生!也是大齐的百姓!没有升斗小民,又哪里来锦绣山河?!”
见郑保保犹有不服,萧绍棠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诸将听令!”
声音中隐含雷霆之意,诸人皆是心头一颤,正欲辩驳的郑保保与几位副将全都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姿听令。
“自今日起,若无军令,私自出兵者,杀无赦!”
字字带着寒意,直扑他们的面门——这是世子殿下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动用“杀无赦”这三个字!
是夜,与秦军阵营遥遥相对的京卫大营中张君光站在寒风簌簌中遥望着远处,一阵风过,年过半百的老将军胸腔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咳……”
“大伯父,您怎么又跑出来了?您的药是不是还没喝?”
一个身着盔甲的年轻人跑了过来,拿了披风给他披上,略有些责备。
但还是手上还没停地帮着他拍打背部平息他的气息。
张君光转过头去在月光下端详了自己的侄子一阵,到底是觉得可惜。
“维功啊,你若是能早些愿意学兵法,伯父如今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那被称作张维功的男子就暗暗撇了撇嘴:
“大伯父,您不是不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咱们家还是得您撑着!”
张君光满头的白发苍苍就在夜风中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忍不住斥责道:
“伯父迟早会死的,到时候家里怎么办?你让一家子老小都靠谁去!”
张维功混账惯了,想也没想地就一口回驳了过去:
“就算您还在,到时候江山易主,清算旧臣,咱们家也跑不掉……何苦现在操这些心……”
“混账!”
张君光气的大吼一声,就要抽鞭子打人,张维功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夜风中立刻就传来张君光的怒吼声和张维功的求饶声。
闹腾了好一阵,张维功到底还是被张君光拎了回去,狠狠抽了两下。
“皇上还好端端地在京城,你胡说些什么?!”
张维功不服气:
“可是秦军离咱们更近!打起来咱们人少又没有援兵,伯父您要是不忧心,您半夜里不睡站在那里张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