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成化八年,扬州。
眉毛细长却不乏刚毅,景异紧紧抿着唇瞧着眼前账房先生手中的算盘。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小小的算珠在账房老先生的手里算是打出了花活,景异面带着淡淡微笑平静之极,实际上手心汗水却是早已浸湿。
“咳咳,”老账房咳嗽了两声吓得景异浑身一抖,得到了应有的效果老先生这才慢悠悠的开了口,“景少爷啊,这个月的列钱大抵算出来了,除去了章医师算在公子头上的赔钱之外还剩下,一钱,三分,银。”
景异呆呆的瞧着桌面上用笔杆推出的散碎银两,面色有些苍白。
“景少爷,银子收好啊。”老账房笑眯眯的提醒道,对于这个在自己眼下看着长大的异姓少爷全都是调笑之意。
“呃,多谢先生提醒。”微施一礼景异撑着空荡荡的荷包收了钱,脚步轻浮的离开了账房,抬头看了看天有些心累。
“喲,这不是景少爷嘛,领了多少列钱啊,您平日里一贯受老太太的宠爱估摸着少不了吧。”是府里年长的侍女,未曾婚配却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见着家里的小少爷们时总少不了的调戏。
景异平日倒不怕她们,被说上两句荤段子装作脸红害羞也不至于掉块肉;但这些姐姐们都是性子不稳的主,一般说了这样的奉承话多半是想要讨赏,可眼下被抵了赔钱的景少爷着实是拿不出手里的散碎银子。
“姐姐说笑了,老祖宗平日教训的严,时时提醒异不可花销成瘾,所以这列钱倒是逐年消减了不少。”
“景少爷这在说实话嘛,姐姐们怎么这么不信呢?要不是少爷还未婚配我们还以为啊是在给家里的攒胭脂钱呢!”
三两陈群的侍女们齐齐笑得花枝乱颤,景异也十分配合的低下了头故作羞涩,偏着脸在一片铃啷笑声中夺路快走而去。
正逢春分,二月中旬,这一月的轮回才挨了个一半;年前失守砸坏了章老爹的义医馆,这赔偿的钱尽数从景异的荷包里掏了去。
泛红泛黄成色不好的银子故意摆在了上头,可年老人精的老章头却是整个荷包囫囵个全包了,把堂堂于府景少爷多年的积蓄一网打尽,竟还说不够愣生生赔了一个多月的列钱。
百般节俭忍住在月中领钱,可没想到竟只剩下这可怜巴巴的一两三分银,大概连桌像样的酒席都置办不起,这往后半月府中打赏府外应酬可该如何是好。
十六岁少年心中有愁事,没人瞧见的时候一张白净的小脸苦得皱巴巴的,顾及脸面不管如何借口这份心中苦涩还不能与人说去。
“景异!景异!”
是老祖宗的声音,景异下意识的就站住了脚步,整个府里也只有她才敢直呼其名。
“老祖宗。”
乖乖巧巧的走到了堂屋里,江南水乡的四合院随时都能给人一种私密的空间感,与人相处之时倒是安心得多。
“嗯。”
潘老夫人鼻息里出了声,拄着梨木拐杖坐在扶手椅上,背后的六扇屏风水墨画着一堆骑马奔腾的军士,为首将领外笼铁甲内袭长袍透着儒雅透着杀气。
“老祖宗,有什么吩咐给孩儿吗?”
“哼,倒也没什么,奶奶这一把老骨头了没什么吩咐能够你们这些年轻孩子了。”
“老祖宗您这是哪儿的话啊,孩儿年纪轻懂得少,若没了老祖宗的吩咐教导往后日子该何处寻教训,遇人遇事不迟早得吃了亏?”
景异的回答大概是哄到了老太太的心眼缝儿里去了,本面无表情的老祖宗一句话后就眼里透了笑意,抬手摸摸景异的头显然心情好了多。
“景异啊,你平时寡言可是嘴里没少抹了蜜,奶奶知道你自小聪慧不用人教可是还是得说你两句。”
“老祖宗吩咐,孩儿听着呢。”
“哼,你这幅恭顺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我那倔强的儿子,”老太太随口不知是夸还是骂了一句,拄着手杖站到门槛钱抬头看着四合围起的黑瓦,“十六年了,嗯···奶奶没想过你能长这么大,也没想过你还这像你爹。”
“我爹?”
景异忽然瞪足了眼,十六年里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位老太太的口中听到关于自己身生父亲的消息。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像前几归了族谱的于家外族,说冒出来就冒出来看不出前面是好是错。
可到你身上,这聪慧像你爹,骨子里的正直倒是像极了你娘,”不管景异的任何反应,老太太自顾自的说着,眼里好像是有画面,可没两句话却到了头,停在那里,不说也不动。
良久。
“景异啊。”
“啊?”
“进京去吧,替奶奶去瞧瞧你那个混在朝堂里的哥哥。”
说要进京,潘老夫人一句话就把景异打出了于府,带着这个月不多的列钱自儿个去置办路上的东西去。
全心意想着老祖宗口里说的爹娘,景异出府大门走了两条道这才恍然想起身上的银两哪儿够;府里的钱来钱往走账记录潘老夫人明明熟知在心,自己身几个叮当响分明再晓得不过,这么就把自己打出来怕还是对砸了老章头义医馆的惩罚。
说是义医自然是不挣钱的,医治的也是城里吃不上饭的穷人家,景异不用多想也知道那老章头分明就是打劫,拿自己的积蓄补充那个本就破破烂烂的小医馆。
心中肚里吐槽归吐槽但路上旅途改用的银两还是得想办法去凑的,老祖宗说过了二月春风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