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看得出来的问题,尤氏、秦可卿这两个聪明的女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但两人的心情各不相同。
尤氏一听贾环的话头,心都儿的脑子有多么聪明、厉害,她两年前在西府里亲眼见过。既然环哥儿有把握拿出来交换,只怕还知道些老爷(贾珍)别的事情。比如:和二姐、三姐的事,甚至和秦氏的事,他都有可能知道。
鱼死网破的话,这要是抖出来,老爷的名声绝对会被毁掉。
尤氏当即就想出声恳求,但看到贾母、贾政的脸都是板着,酝酿着情绪风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秦可卿的心情则是紧张难言。心脏仿佛给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是担心环叔将公公贾珍想要偷她的事情说出来。而是环叔这样说,只怕会激怒老太太!他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和老太太谈条件,怎么看都像是挑衅?
坐在小厅右侧椅子上的邢夫人没有看出场面中的奥妙,她只看到贾环提出交换条件这一层。心里还叫了一声“好”。
而王夫人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哂笑一声:贾环这是自寻死路。老太太活了六七十年,她能受你这个小孩的“撩拨”?黑材料,也要能传得出去才有用。
贾环自然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撕破脸,贾母有能力分分钟教他做人。在庞大的贾府权势面前,他还有些渺小。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从袖袋里拿出山长张安博的名帖,双手呈上,“孙儿在书院读书,有幸跟随山长学习春秋。这是山长的名帖。”
师生关系,历来是文官系统中最为牢固的关系。儒家讲的就是:天地君亲师。
贾母深深的看贾环一眼。贾环的山长是一名老牌进士,她有所耳闻。但,这还不够。不足以平息她对贾环挑衅她的怒气。
到目前为止,她依旧视贾环为贾家的一员。这种有潜力的孙辈,她不可能赶出贾家。他只要还姓贾,将来就脱离不了贾家的痕迹。但,她要以长辈的身份严惩、教训他。
贾政的消息比深居在内宅中的贾母灵通,本来还酝酿着怒火的神情微变。京师名儒张安博,此时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任顺天巡抚,是朝廷重臣。他这个庶子竟然是张安博的弟子。这又如何不让他吃惊?
鸳鸯上前去将名帖拿过来,转交给贾政。贾政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真的,对贾母回道:“是顺天巡抚、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帖子。”
贾母出身权贵世家史家,对本朝的官名,大小,地位还是有了解的。沉着的脸顿时就有点僵硬。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然后降下去。
贾府的权势自是不怕顺天巡抚。但一个正四品,穿红袍的文官,朝廷重臣,如果开口说贾珍的坏话,贾珍的名声肯定是毁掉。她得承认,贾环刚才不是挑衅,确实有资格和她谈一谈条件。
王熙凤对贾母多熟悉,立即就知道贾环赢了。成功的将老太太的怒气给堵住。并且,小落了下老太太的脸面。
王熙凤微微瞪着丹凤眼睛看贾环,惊讶无比。贾环手里竟然藏着这张底牌!好小子!今天又要脱身了。幸好,她这次没有当先锋。
贾环背后有三个人帮他吹过名气。都察院的二把手齐右都御使(正二品)说:闻名天下之日不远!北直隶沙提学(正四品):英资少年,雏凤清声。皇室的远亲,京城中的富贵闲人龙江先生,他帮贾环吹嘘诗名。
但吹嘘名气,不代表会帮贾环担责任,抗事情。她估摸着老太太、太太、老爷心里都有数。然而,谁有能想到,他既然得到其山长,一个巡抚的赏识。拿到名帖,这是鼎力支持的态度。
尤氏心里念声佛:这下好了。环哥儿拿出这张够份量的名帖,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她不用担心丈夫死后的名声受损问题。
坐在尤氏下首的秦可卿情绪一下子放空,心中长长的出口气,浑身都有点发软。偏偏脸上还要保持淡然的神情,真让她难受。环叔果然厉害!做事情,滴水不漏。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贾环并不知道厅中各人的心理活动,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要说话的话说完。然后等待贾母的裁决。他有七八的把握,贾母会让贾政把说出来的话收回去。
因为,他的交换条件中,明确的说了:打,随你打;但别我扣帽子,也别坏我的名声。
他对贾母的斗争策略,并非一味的刚强,而是软中带硬,柔中带刚,斗而不破。其实,他从贾母的话中,大约也能推测的出贾母对他的态度:并没有要将他赶出贾府的意思。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这番话,其实给了贾母一个台阶下。可以堵住贾政的嘴。贾政总不能说不管贾珍的名声吧?
贾母脸色僵硬了一会,缓缓的开口问道:“政儿,你们在外面怎么商议的?”
贾政见贾母问,就将情况说了一遍。
族老们都认可贾环的说法。最主要的还是他大哥贾赦认可贾环的说法。处罚很轻。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多给贾珍祭拜几次。第二,帮宁国府迎来送往,尽贾府子弟的义务。
然而,贾政心中还有余怒,说道:“母亲,他珍大哥的事情就不必说。这个孽子行冠礼,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知道。他何曾拿我当他的父亲?这样的儿子我不要也罢。”
他不肯低头。
贾母沉默不语。厅中众人微微响起一阵哗然的声音。所有人这才明白贾政发飙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