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师娘此言,唐谷溪朝自己脖间望了一眼,那根红丝线缀着的木坠,隐隐从衣间露了出来。这是她自那日从望远山回来,便戴上了的,却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生怕将其弄丢,索性便挂在身上了。
“不论你是因你母亲之托而戴,还是因为师娘所言而戴,皆是为了情义,溪儿,你终究是个有情有义、是非分明之人。”她唇角绽开一缕笑容,眉眼柔和,“师娘甚为开心。”
唐谷溪扯开嘴角,苦笑了两下。
“不着急,溪儿,你先养好身子。”叶瑾云看她神色凄然,便又补充道,“此事单凭师娘一人说无用,得需你自己思量过才行,等你全想明白后,师娘也就不必再苦口婆心劝你了”
她的话语哀婉忧伤,带着淡淡无奈,令唐谷溪不由心头一颤。这南国与西州两国的恩怨,本与师娘无关,可她忠心昭昭,坚守二十年,还不是为了一清二白,为了自己的父王与母后?
房间里那一排肃整的灵位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快如闪电。
为他们追封谥号
将他们移入王陵
她脸色大变,身子突然发起抖来,双手环抱,忍不住后退一步。
叶瑾云见她如此,惊问道:“溪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说着,便要伸出手去碰她。
唐谷溪紧接着又退一步,目光呆滞望着地上,摇了摇头,“不,溪儿溪儿无事,师娘,溪儿先回去了。”说罢,她转身向前跑去,很快消失在了墙角。
叶瑾云愁眉紧锁,望着远处的墙角良久,哀叹了一声。
悠长曲折的游廊上,唐谷溪一路疯跑,身上冷汗直冒,忍不住发抖乱颤,体内却犹如火焚一般,沸腾不已。她心中一团乱麻,方才那个念头,那个闪入她脑海里的情景,令她心慌万状,惊恐万分。
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子,论武功比不上林落林寻,更别提董家兄弟。论智谋又远不如师娘,更别谈齐煜和齐昭父子身边人各个如虎如龙,智勇双全,皆是人中佼佼者,她唐谷溪又算得上什么?
一个只会耍小聪明偷逃出家被爹爹训斥的任性小姐,一个偏爱舞拳弄剑却学艺不精的新入弟子,一个莽撞无知却又极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愚钝女子
这样一个女子,任谁看了也会嗤之以鼻,也会弃之如敝屐。可是师娘信她,所有人都信她,他们对她好,自始至终护着她、守着她,虽然欺骗了她一路,可也守护了她一路。从未有过嫌弃,从未有过失望,从未有过比较
几个时辰前心中还是一团怒火,此时此刻却又变成一派感怀。一边是气愤,一边是温暖,一边是寒心,一边是感动,两种情绪在她体内不断撕扯、纠缠,交织碰撞,片刻间便令她痛不欲生,几欲撞墙。
倏尔,她停了下来,此时人已走至漱石园口了。
抬眼望去,只见铃儿站在月门下,盈盈一笑,静望着她。
唐谷溪微微一怔,身子不再发寒,敛容整衣,缓步走了过去。
来至铃儿面前,她抬头,目光触及铃儿那一双柔和的明眸,正想问她林寻此刻如何了,却听铃儿道:“姐姐不必担心自责,林寻哥哥他无事,铃儿包扎过后,他便回房去了。”
唐谷溪愣了愣,心里感到空空的,一阵失落,她点了点头,一时无语。
此刻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竟不知该如何跟铃儿解释了。林寻在她心里那么重要,想必方才之事对她也是不小一击,她此刻连惭愧内疚都来不及,更别提闲聊搭话了。
可是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她的过错,林寻不欠她的,不能白白受她这一剑,却权当无事。即便林寻可当无事,她也不能当作从未发生过。她得给他一个说法。
话说回来,若是此刻林落在此,她会不会将怒气撒至她身上呢?毕竟,此事她才是“主谋”。
思索一刻,唐谷溪的答案是会。倘若林落在此,那么今日她执意比武的,恐怕就不是林寻了,而是林落。林落又会和林寻如出一辙,招招避让她,步步防为主,而她那最后一剑,也会同样落在她的身上
唐谷溪不敢再想下去,只觉自己简直如同疯子,早已神志不清、意乱神迷了。
她的心中千帆过境,短短一瞬便闪过千万思绪意念。哪想对面的铃儿却压根不在意,一双手轻轻伸过来,柔柔握住了她的手。
唐谷溪浑身一震,目光移上铃儿的脸,凝思一刻,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铃儿,你是不是知道了?”
铃儿唇角一扬,云淡风轻,“是啊。”
“谷溪姐姐,你为何非要将自己陷于枷锁之中呢?”铃儿忽敛起了笑容,神态严肃,“姐姐是谁又如何,不是谁又如何,这个重要吗?其实无人因你的身份而对你有所戒备啊,即便有,那也不会是林寻哥哥和林落姐姐,此事,铃儿可以担保,因为铃儿一直是看在眼里的,绝无任何私情杂念。谷溪姐姐是被突如其来的事冲昏了头脑么?竟分不清真假好坏善恶正邪了,难道对人心之判断,不该听命于自己的心吗?姐姐的心中明朗昭然,然而所做之事却让人心寒不已”
“不,不,铃儿,你不理解为人所骗的滋味,你不理解!”唐谷溪大声吼着,甩开她的手,声音却毫无底气。
铃儿见她如此,不再说话,只是依旧看着她,眉眼重归柔和。
片刻后,唐谷溪终于放松下来,心中芥蒂彻底瓦解,被铃儿此番言论命中,她再不敢口是心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