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园中的清池旁,有一座小花厅,背面为山石,南面为流水。平日闲暇时,若是家中人练武累了,便可到其中一坐。花厅内三面有窗,一面为门,夏日徐徐清风,凉爽惬意,冬日竹帘放下,温酒热茶,是后院里一方好去处。
骆王妃是宫中妃子,可对于林家叶瑾云来说,却早已不再是贵客。因此便寻了一处风景尚佳之地,叙旧谈天。
唐谷溪一路跟着叶瑾云来到了花厅,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一来为方才铃儿和林寻之事,二来不知师娘为何叫自己过来。依照方才骆王妃对自己的态度,她说是因玉玺之事才对自己感激万分的,可那林寻何尝不是将玉玺带回来的人?师娘为何不叫他呢?
再说铃儿,也不知她此刻如何了。她今日是头一次见师娘发火,又是和铃儿有关,不知以后……师娘会如何看待铃儿?这个林寻,不仅没能了结自己心愿,反而将她也拉入了火坑,想来便觉得今日实在晦气。
这样想着,她便扭头去看师娘,叶瑾云依旧一副风云不动的面容,坚毅的眼神中透出一抹苍凉,一言不发地朝前走着。察觉出她在看她,可她照常面不改色。
唐谷溪心中有些发紧,只觉一层凉气在周身围绕,她心里敬佩师娘,又害怕师娘。不知怎的,明明才见了两回面,可仿佛眼前这个妇人,已经跟自己熟识许久了似的。
想到林落所说的南国旧事,二十年前的悬崖勒马,死里逃生……心中也尤为感叹,若非眼前之人有莫大的勇气和魄力,也不可能如今会好好站在这里,从战火与马蹄中回来的叶瑾云,纵然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可也有坚韧不拔的心力。
推门而入,骆王妃已安然入座,随行的丫头在一旁沏茶,石茵则蹲在前方的地上,将小火炉烧旺。
“可都说好了?”
“说好了。”
骆王妃点点头,朝唐谷溪身上看了一眼,指指身侧的木椅,对她道:“你过来,坐在这儿。”她笑容可掬,十分亲切。
丫鬟急忙拿过一个坐垫,放在了那把椅子上,几乎紧挨着骆王妃的座。
唐谷溪迟疑地看了看师娘,得到点头之后,才走了过去,在骆王妃身边坐下。叶瑾云也入了座,坐在另一侧椅子上。
石茵从地上站起,本想来叶瑾云身边站着,可见姨母对自己使眼色,便知她不想自己在此处,只好低头退了出来。
“听说,你们此次路上发生了许多事,今日我和你师娘都在,也无旁人,唐姑娘……不妨对我二人说说?”骆王妃看着她,又道,“林落的事本宫也知道了,林寻此刻又不方便,所以……只得请唐姑娘来讲了。”
“娘娘是想听我们路上的故事?”
“嗯。”骆王妃缓缓点头,嘴角始终绽着一丝笑容,“不仅如此,本宫……还想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唐谷溪越发疑惑,不由得去看师娘,却看到师娘脸上无任何表情,定定地看着自己,似乎也极想听这个故事。
从师娘那里没得到反应,只得收回目光来,却在这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林落和师娘也太像了……二人虽无血缘关系,可神态言行却如出一辙,不愧是被对方从小调教大的。
这个念头让她顿感毛骨悚然、诡异无常。
见她发愣,骆王妃又道:“林落和林寻外出两年,一边游历一边寻找本宫嘱咐要找的东西,自然……还有你师娘要找的东西。如今他们回归,不仅将宝物安然带回,还带来了你和铃儿。铃儿的事,我大致已经听说,只有你,唐姑娘,你从盛歌而来,跟随他俩时间最长,而且……听闻你家中还出了变故,不知你是否愿将所有事,对我二人讲述一遍?自然,若有需要,本宫和你师娘必定鼎力相助,不会让你白来这一趟。如何?”
听闻骆王妃如此诚挚言论,唐谷溪受宠若惊,忙道:“娘娘不必如此,我家中的事……该解决的,也都解决了,如今已然无事。若是娘娘和师娘想听故事,谷溪说来便是了,这一路上,多亏了林落和林寻,我才能毫发无损出现在西州……说到他俩,我头一次见,就是在比武招亲那天……”
……
……
石茵从花厅出来后,失魂落魄来到假山处,眼前的一池碧波妩媚柔情,池边的落叶纷纷扬扬飘到水中,俨然一幅落花流水的伤感之景。
她用力盯着水面上的残叶,浑身绵软无力,眸光黯淡无色,不知不觉,眼里竟被泪水充盈,一滴一滴落在那水面上,迅速溶进池里。
她不明白,她想不通,铃儿只是一个外人,只是一个和表哥相处不到一年的人,表哥竟会在今日做出此举,竟会全然不顾往日情分在她面前立威,宣告铃儿的身份!若非姨母,若非她闯进,还不知结果会成什么样子……
这才两三天,若是今后呢?今后那谢铃儿,该会如何嚣张?
她凭什么在此,她恬不知耻地跟着表哥,不羞不臊地住在林家,她何德何能?
世间太不公平了,同样是无父无母,为何有人可以得到喜爱之人的怜爱、堂而皇之住进别家,有人就只能受人鄙夷、遭人唾弃、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好在姨母还向着她,好在还有姨母,可有朝一日,林家终归是林寻的,姨母对她的重视又能持续多久呢?
“无耻,无耻!”她咬牙切齿道,一手捶在假山上,指甲用力嵌入了石灰中。
“谁无耻?”背后突传来一句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