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显得特别疲乏而落寞,却依然坚持着不肯坐下来,他身后三步之内就是圆圈椅啊。
“统计出来了,我们一共只剩下七十个人,包括你。”万剑心在他身后站了很一会儿,才用很干涩的声音说道,这是万剑心和银尘第二次搭档闯秘境,原本想着在“简单”的东海秘境中可以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却没有想到一着不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四十多个人,就在那条万恶的大火龙嘴里瞬间消失了。
“赵凌云知道吗?”银尘没有转过身来,在这个时候,他对自己最要好的兄弟也表现出一种上级一样的冷酷无情,万剑心了解,那是他强蹭着不想让自己看到他流泪的眼睛而已。
银尘,一个连哭都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的人,小时候如此,长大了更加如此。万剑心张嘴,却说不出来任何言语,任何音节,任何想法。风源大陆,南北两国,神功文明之下,幼弟在长兄面前哭泣,那是理所当然,那是幼弟自愿放弃家族继承权获得的默认特权,长兄不能怪罪,还得好言相劝,真正让人瞧不起的,是幼弟在姐姐面前流泪,毕竟男人是社会的主体,女人才是男人的附庸啊。
同门之中,一旦义结金兰,那就是亲如骨肉,绝不会想加布罗依尔文明那样强调个人的独立于尊严。按照风源大陆上最通行的做法,此时银尘就是在万剑心怀里抱头痛哭,也绝不是软弱的表现,而仅仅是发泄下情绪而已,就连最迂腐的腐儒都不敢说三道四。万剑心也时刻以一个兄长的标准要求着自己,也希望银尘能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的甚至仅仅是撒娇的表现,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兄友弟恭,才是一位兄长如同父亲般的宽容与可靠。
何况银尘只有十六岁,在南方帝国,二十一岁才算成年,甚至就连蛮荒的北国也是二十岁才算成年,因此银尘此刻依然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就有哭的特权,就有想哥哥姐姐们寻求庇护的权力。
然而,从他见到银尘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看见过银尘流露出哪怕一丝软弱的,希求可怜的表情,无论是张萌萌死后的万念俱灭,还是面对无尽丧尸的绝对冷静,抑或大战傀儡宗时的滔天狂怒,都从来没有变现出一个孩子的怯懦,软弱与无助。他仿佛一个有着孩童身体的成年人,一个提前长大的人一样,坚硬,冷酷,明明因为这些朝夕相处的朋友的死,已经痛苦得全身都在抖颤,却依然维持着那一道银色的背影,不强壮却强韧,不伟岸却磅礴,他站在那里,一个人的气场就足以将整间屋子填满了。
“他知道。”万剑心强忍着上前安慰他的冲动,生涩地说道。
“他的决定是什么。”
“他一个人和你留下来,其余人,通过你的特殊能力逃走。”万剑心的嗓音陡然间变得嘶哑,银尘能从他的话里听到愤怒,听到感恩,听到屈辱,听到不甘,听到一个正道人士即将被善意收买的忠诚与原则。银尘听到他的这句话,肩膀猛然一松。
他就猜到赵凌云会这么干,因为赵凌云和万剑心,和蒋力士,和拜狱都是同样的人,他们是同类。
正道之中,永远不会同类相残,只会相互帮助与托付。他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在成为正道的那一刻就选择了牺牲,这种精神,是银尘这个超越时代的文明人都感到自惭形秽的终极文明。
什么是文明?银尘自己其实也没有特别明确的定义,但是他知道,为天下人请命,为后代人造福,为公正和道义牺牲,这,一定是文明,甚至比那些机械水平如何高大上,钢铁产量如何凶猛的所谓工业文明,更能称得上文明。
只有文明人,才能明白牺牲于忠诚,才能明白永续发展与人自身的价值。而现在,这些正道,无论是万剑心还是赵凌云,都在用这个标准要求着自己的身心和言行。
赵凌云留下来,面对着的就是彻底的危局,他知道银尘一定会留下,所以他跟着留下,如果他知道银尘可能退走,他或许就会拿真王府的荣誉来交换这里所有人的生命。他既然知道银尘的决定,那么他就能做出和银尘两人面对一切,尤其是面对绝境的决定,他的手下,他的朋友,他的父亲,他的恩师,他的管家,一切人,都可以成为这个年轻的王者用后背保护起来的“荣誉之所在”。王的荣誉,对赵凌云来说不是皇帝的封赏,而是他用生命户为主的所有。
赵凌云是王,是骑士王,是战士王。他在秘境之中,似乎很少露面,只是被人簇拥着在中军指挥调度,可是当真正危机到来之时,他,绝对会挺身而出。
“你其实很反对这样做,对吧?”银尘背对着万剑心,轻声说道。
“没错。我,拜狱,和剩下的所有人,都反对,包括河老前辈。鬼老前辈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一个人独闯这个秘境的,他说他是你的保镖,在危险时候他必须在你身旁。”
“那底下的人呢?”
“底下的人?一玄子之类的?你别指望他们会退缩,不说别人,就连都不能容忍自己逃出秘境了别人还留在里面,那个小书生说话极端着呢。”
“他说什么?”
“他说,要么大家一起逃离秘境,然后想个方法将秘境的基础大阵破了,直接干掉里面的所有人,要么大家就一起在秘境里呆着,生死与共,也不枉为人一遭!他不相信正道之人中,还有谁会抛下兄弟朋友独自在秘境外面闲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