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如此绝望,一切富贵荣华,一切名声荣誉,不过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他对自己说道,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他的动作也是同样笃定的。他表情一冷,右手握拳,右手的手腕毫无迟疑地狠狠砸在了胸骨正下方的心口窝上。
血,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狂涌而出,除了胸腔里渐渐发坐起来的绞痛之外,只有一阵阵令人沉醉的窒息感。他的肺腔里渐渐氤氲出一股咸醒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
方天航挣扎着走了几步,本想走出沙原,或者回到什么阴暗潮湿的地方,却最终没有成行,只能踉跄着,跌坐在另外一片相对干净的沙子上,咸醒的味道越来越浓重,越来越令人沉醉了。
方天航跌坐在沙子里,嘴角和鼻孔中开始渗出一丝丝艳红的血液,滴在光溜溜的身体上,变成一道一道的红印子,让他想起了明泉,还有明泉的蜡烛与皮鞭。方天航不想躺下,更不想趴下,可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就如同,那许多年前,和那小小的楚粉儿偷偷做完那羞羞的事情之后。他决定坐着,给自己最后一个稍微有点尊严的姿势。
他现在必须用手扳动着腿,才能摆出盘腿的姿势,他的一只手还粘在胸口,做成一个十分难看的男版的西子捧心状,他想把它拿下来,可是手腕只需一动,就感觉到钻心的痛,这不是什么修辞手法,这是真正的,插入心脏的痛苦。
方天航无奈,只能盘腿坐着,任凭自己难看地弓下腰。他的体力流失得太快了,快到他自己已经无力对身体的姿势和形状,做出任何改变。
他垂头丧气地将腰肢弓下到极限,光溜溜的脑袋直接撞在一边的膝盖上。他已经无力呼吸,鼻腔口腔里的血,此时才如同突然断裂的水管一样哗啦啦地流出来,将身子下面的沙地染成鲜红。
“有点后悔啊。”方天航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里这么想着,他突然想到了身体尚康健的父母,想到了方家小小的却也相对十分殷实的家底,想到了自己一身神功,哪怕去做个渔夫,做个看家护院的卫士,做个倒卖山珍的采药人,做个走南闯北的商人,都好呀。这年头,兵荒马乱,逃兵,逃奴,逃匪,逃儿子,多如过江之鲫,朝廷再厉害也管不过来,自己不就是个神剑门的首席弟子么?真要隐姓埋名地活下去,简单得很,只要在这秘境里玩一次失踪,然后尾随着散修盟的那些人溜出去,就可以了。方天航举得以自己的水平玩转一群散修没有什么问题。
“是啊。”方天航有些艳羡地幻想着自己下不了决心,犹豫再三之后,起身起来的情形:“活下去多好呀!”他此刻才明白过来,正在失去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呢。
然而他的念头仅仅转动了一下,就被笃定的绝望掩埋。他从未没有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如此笃定,他的一生中也从来没有如此笃定过。希望,贪欲,梦想,都没有给他带来如此的决心,反而是破灭与虚无,绝望与羞愧,让他彻彻底底,无比坚定地做了一件事情。
他想,活下去,但他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从倒在万剑心脚边那一刻开始,他就活不下去了。
方天航此时才分外地明白过来,他不是师父,他成为不了师父那样的人。方天航想起了四卅之后的那一段时光,那是他师父薛无痕最耻辱的时刻,也是他方天航最黑暗的时刻。薛无痕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可以向仇敌下跪,向政敌磕头,向一切能够把自己捞出监狱的人卖祖求荣。也就是那个时期,神剑门的一切镇派至宝,无论是《剑芒心经》还是别的什么,都成为了所谓的公共资产,任人取用,任人践踏。而他方天航,也成为了那公共资产的一部分,被迫潜入各种豪华庄园,和那些满脸皱纹,皮肤松弛,身体肥肿得如同毛毛虫一样的贵妇人做那苟且之事,在让那些令人恶心的老女人爽快了之后,他还要小心翼翼地给师父求情,说好话,而一个不慎,就被那些老泼妇骂得狗血淋头,什么“下贱种子”,“还不如老娘手里的肉黄瓜”,“那戏院里的小厮都比你强”之类的不堪话语,接踵而至,而他方天航,却只能照单全收。
当然这些苦楚,比起师父受到那非人的屈辱,简直如同毛毛雨。为了活命,为了在惨败于万剑心之后还能给那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们找一条收自己的理由,薛无痕那是连当众食粪都干得出来。
方天航自问做不出同样的事情,也没有勇气承受同样的侮辱。他知道自己在官场中的位置,那不是什么神剑门的下任掌门,因为如今的神剑门早已断绝传承,名存实亡,他实际上是以白龙榜青年一代第一高手的身份活着的,他就是朝廷对付万剑心和杜传昌的工具。
如今,他在万剑心手下惨败,工具失去了效用,那当然到了该报废的时候。
他能从后党叛变到阉党,还不是阉党的人眼光独到,看出了他能够对付万剑心,拜狱,杜传昌等人的作用,才勉为其难将他和师父甚至整个神剑门都解救出来?
而现在他已经失败了,他不知道自己回去,哪怕是暗中逃回去,能够面对什么样的未来。阉党的“粘杆处”可不想后党的“血滴子”那么好说话,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呢。
他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惩罚,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像师父那样活成一条狗而去舔太监们的**,他只知道自己受不了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