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八年三月三日】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本是学子们读书的好时节,然而在这个帝国的中心里,并没有传出多少郎朗书声,只有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潘兴,南方帝国的首都,同时也是三朝古都。
从铁甲雄兵的第四王朝,到宣扬为民请命的第五王朝,再到靠着阴谋与毒药坐稳江山的第六王朝,几百年来,这座城市经历了太多的腥风血雨,波澜诡谲。看那用暗金色封魂金雀花玄罗岩垒砌起来的高大三十一丈的城墙上,从上到下布满了刀削斧凿般风蚀的痕迹,就可以明白这样一座矗立了仅仅数百年的城池,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诡谲波澜与风云变幻。那高达四十五丈,宽度在二百二十丈开外的巨大城楼,以及城楼之下一排五个高达十丈宽度五丈五尺的巨大门洞之上,不仅仅落下了三个王朝的荣光与底蕴,也落下了数遍年不曾干枯过的血迹,数百年不曾弥合过的刀剑刻痕。暗金色的城墙,暗金色的城门楼基座上,亮金色的金丝楠城楼和纯金色的掺金黄铜瓦片,在春日里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甚至刺眼的光辉,仿佛一道无形的光明结界,将城楼基座上的一切完全包裹,门洞的阴影里,大红木门上八十一个的铜钉暗淡无光,在刺眼的大红色的门板上安然自若,仿佛象征着百年来第六王朝稳如泰山的统治。
蓝天,白云,明媚春光,郁郁葱葱的树木顶上,轰然露出这么一道暗金的城墙,黄金的城楼,看起来仿佛是在美好现实之中轰然浇筑出来的冰冷刚硬的幻想之城,仿佛油画之中突然插进的一抹3d动画的影子。那巨大的皇城的外墙,无论高度还是厚度,都散发着一股股令人绝望的压迫力,仿佛只有苍空之上的霰雪鸟,才有资格从恍若接天般的城墙之上飞掠而过。
那城墙之上,还有人,还有一个个金色的晃动的影子,那是穿着包铜的百炼钢甲,手持同样包铜的百炼精钢盾牌的帝国禁军。他们是第六王朝最高规格的成建制军团,三十万人的大军,每天轮流在城墙顶上走过,尽职尽责地巡视守卫着帝国最后的尊严,他们一身金光闪闪的锁甲,手持同样反射着金色光芒的盾牌,在暗金色的城墙上威武地走过,看起来就像一队队守卫天国的圣骑士。他们从来不喊口号,他们的身影就是最闪亮的荣耀,他们从来不曾炫耀,他们的存在就是最彻底的崇高,他们没有耻辱,他们的失败,就是帝国的灭亡。
他们世世代代,生生死死,都与这座皇城熔炼为一体,他们的命,他们的魂从来都只属于这座城市。他们是这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中,最不可能撤退的士兵,他们演习操练中,从来不会训练后撤或者且战且退。他们满身荣耀,同时也将生命燃烧成永固的坚守。
这些士兵就在暗金城墙之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走过,他们的沉默与钢靴敲击石面的声音,成为了这座城市所有人潜意识中的安全保障,如果哪一天,整齐又干练的脚步声突然消失,那么这样一座黄金之城还存在吗?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给出答案。
皇城之下,宽阔的五座吊桥都是金丝楠木制成的,长达二十八丈,因为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就是这个宽度,护城河中的水清澈见底,一丛丛红红绿绿的鱼儿在欢快的游荡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将钓竿伸向这些恬静优雅的生灵,因为皇城护城河中的鱼,是为先祖祈灵而存在的,谁也不准钓。
皇城的外面,就已经算是潘兴的郊外了,然而这座汇聚了三个王朝财富与底蕴的城池,是世界之上唯一一座没有郊区的城市,皇城的外围,十里之内,都是京城。
潘兴,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在城墙外面还有市民居住的城市。
在极度宽阔的官道两旁,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的房屋,一条条幽深却并不曲折的小径从官道两侧延伸下来,通向鳞次栉比的房屋群中,仿佛从主动脉上延伸出去的无数毛细血管,而官道最两侧那川流不息的马车驴车人力车,以及行色匆匆的脚夫挑夫,就是这些毛细血管上流动着的浑浊血液。这些建于城外房屋都是木质的,一些小巧雅致,一些富丽堂皇,另外一些却简陋拥挤,甚至破败不堪,仿佛挤满铁罐头的腌制内脏,沿着东西南北四条官道排布下去,直到十里之外,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井字形阵列。这里就是潘兴的“京城”。
低矮杂乱又无限拥挤的城外建筑群里,住着这个帝国境内最自我感觉良好的平民。他们都是和皇城门里那些有着贵族头衔的大人物有些人脉关系的奴仆,或者专门给皇城里某个大人物提供特殊物资的超级成功的商人。他们没有功名,没有官职爵位,以草民的身份居住在帝国的中心,他们早在世世代代的定居中,学会了逢迎大人物,也学会了欺压从外地来这里讨生活的乡巴佬。
真王爷的车队,就在阳光刚刚照亮整座辉煌的城门楼的那一刻,出现在了皇城门前。
这是北玄门,潘兴城正北的一座城门,从北国执行任务赶回来的真王爷,也不可能绕到其他方向的城门进城。这一路上,从十里外那一丛高不过三丈的低矮土墙开始,坐在马车里的银尘就掀开帘子的一角,认真打量起这座城市中“无关紧要的一部分”。京城的平民,在贵族的眼中,都是随时可以丢弃不要的棋子,而只有进了皇城的贵族或者勋爵,才会被认为是潘兴城的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