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让杜无心真正乱了方寸,比起面对薛无痕更加不堪,她此时只有一片最彻底的茫然,仿佛面对着人生的废墟,眼睁睁地看着这片废墟之上开出一朵红艳艳的仇恨之花,身体里明明都被愤怒烧烤得滚烫了,内心之中,只剩下一片死灰色的平静。
杜无心,此时宁静如死。
而她面前的完美男人,身穿华丽的绿色长袍的青年,此时才是真正处在混乱与惊愕之中。
“你怎么在这里?!”杜传昌的语气中,饱含着明确无异的惊喜。
没错,这个出现在杜无心面前的人,就是她的哥哥兼仇人,杜传昌。
“……”杜无心不想说话,或者说,她对眼前这个人无话可说。
他如今的容貌和小时候差别不大,依旧保持着中性的柔美,然而他在杜无心面前变得陌生,陌生到难以理解,陌生得似乎都不算是人类,如同一个来自外太空的异星怪兽。杜无心原本以为自己会哭,会当着他的面大哭出声,谩骂他背叛的父母,背叛了师父,背叛了血脉之中一直流淌着的信念与魂魄,但是她没有,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生不起气来,忽然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不过是在残害另外一个人,一个和她杜无心完全没交集的人一样。她对他的喜怒哀乐,对他的卑鄙行径,对他的一切都忽然间彻彻底底地漠不关心。“这是仇恨的最高境界吗?彻底变成陌生人?”她不知道,十四岁的少女根本没法理解压迫在她身上的种种国仇家恨。
她不理解这些,因为她背负的所有,都被另一个男孩一肩扛起,她人生的重压,都被另一位俊朗美艳的如同女孩的少年代为承担。那个男孩,叫做银尘。
杜无心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位富家公主,隔着厚厚的保暖的玻璃窗,看大雪弥漫的冬日里,路边挣扎着的快被冻死的小乞丐。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杜无心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老祖母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从登上银尘的潜水梯的那一刻起,准确地说是对银尘宣誓效忠的那一刻起,她和杜传昌,其实已经生活在不同的两个世界中了。
她那个时候才知道,有一种复仇,叫做超脱。
她现在还不理解,也用不着理解,她只能理解的是,这个所谓的亲哥哥,这个在别人眼里应该是对妹妹最好的,将柔弱的小妹护在身后的男人,绝对会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地将自己献祭给她最讨厌最仇视的纳诺未来,绝对没有一丝犹豫。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种地方?儿皇帝选你当妃子了?他哪来的胆子?!”杜传昌的声音陡然挺高,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愤怒,还有一丝丝极其难能可贵的关心。杜无心毕竟是杜传昌的妹妹,亲妹妹。
然而杜无心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她知道,几乎就是这个人,葬送了师父,葬送的毒龙教,葬送了……家族。
杜无心始终记得,自己是杜家人,是将门后代,这个身份她永远铭记着,甚至成为努力修炼毒龙教神功的动力。
而眼前的人,投靠了杜家的百年仇敌,一个荼毒天下的邪恶势力。
杜无心该大义灭亲吗?不,她其实和杜传昌之间已经没有丝毫的亲情了,从杜传昌答应纳兰野望将自己送给那个可恶的糟老头去暖床的那一刻。
亲情,如同爱情,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东西,眼看着似乎天经地义,万古流传,可实际上,一次背叛,就能将百年的相濡以沫无私关爱甚至血肉牺牲一笔勾销。
“告诉我!好妹妹!”杜传昌接近了一步,而杜无心后退了两步。
她张开嘴,“你别过来”四个字在嘴边绕了绕,终究没有冲出去。她立刻用自己的精神,甚至打算献祭自己的战魂兽来启动强制传送。他的视野中,传送待命的绿色图标亮起来。
看到传送准备酒席,她反而不太着急了,原本对杜传昌的各种恨意也稍微冷却了一些。她尝试着放松肌肉,缓慢地放下手,然后用一种外交辞令一样字斟句酌的,没有丝毫暖意和情味的声调回答了杜传昌的问题,或者准确地说,是敷衍了亲哥哥的问题:
“师父死了……我也只剩下四处漂泊了吧?”
“所以你进宫了?那个儿皇帝对你怎么样了吗?你告诉我,如果他真的玷污了你——”
“那样的话,纳诺未来会不高兴的,对吧?你所谓的关切,不过是关切着自己的利益而已,我杜无心是你的妹妹,也是你手中的玩物和商品,对吧?”杜无心的声音很冷,却并不森然,只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我是你哥,你亲哥!”杜传昌窘迫地大喊起来,他的脸因为心虚而有点红,看起来美艳至极。
然而杜无心对他也仅仅摇了摇头。
“我不再是你妹妹了,你的妹妹杜无心,其实早就死在了东海秘境中,死在那山顶上的青龙决战营里。谢谢,杜传昌。”她的声音仿佛能将杜传昌和她隔绝到千里之外。
杜传昌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真的,永远地,不可挽回地失去了妹妹,失去了杜无心,自己真正变得举目无亲,孤身一人了,整个世界里都再也没有对自己无私地付出真心的人了,曾几何时,他认为那种真心连一个铜板都不值,根本没有保留的必要,他杜传昌是骄傲的,是天下第一青年高手,不需要别人的关心和爱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