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琴进门时,明显是带着怨气的。
这从那厚重的棉帘子,被拨起老高就可见一斑。
不过她进门一眼瞧见孙绍宗,气势却为之一滞,下意识的想要改颜相向。
可她却终究不似孙绍宗一般,在官场上历练多年,这真实情绪岂是说藏就能藏住的?
好在正骑虎难下之际,后面薛蝌也已经赶到了,诧异的催促着:“你要么进去要么侯在外面,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
薛宝琴闻言,终于还是进到了屋里,俯身道了个万福,脆声道:“宝琴见过伯母、孙家二哥、宝哥哥。”
从这些称呼上,就能看出彼此远近来。
真要说起来,其实孙绍宗与她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时间,与宝玉也差不了多少。
可终究是内外有别,比不得贾宝玉这厮惯常混迹脂粉阵中,以妇女之友自居。
而后面薛蝌听得‘孙家二哥’四字,也终于明白妹妹缘何止步不前。
当下忙也跟进来见礼,又刻意的一挑大拇哥:“这几日二哥的名头,可是又一次响彻京城,做弟弟的听了,也觉得面上有光呢。”
其实这次的声势,倒有近半是孙绍宗暗地里煽动起来的。
不过这事儿也没必要跟薛蝌解释,当下笑盈盈的道:“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倒是你来的正巧,我方才还琢磨着,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许多皮货呢。”
薛蝌这才注意到,那桌子上铺散了不少的皮料。
他抿嘴一笑,摇头道:“说来还是妥了尊兄的福,北虏这次犯边没讨的什么好,只得把多年积攒的宝货拿来换口粮,最后可不就便宜了我们这些做买卖的么。”
原来还和孙绍祖有关。
这次孙绍祖带了近千神机营去塞外拉练,却正巧撞见靺鞨人打草谷,先是一场伏击,后来又力主坚壁清野,依仗新式火器守住了几座小城。
那些胡虏得不着便宜,又正遇见两场提前降临的大雪,家里的牛羊冻死不少,没奈何也只得搜罗家里的宝贝,贱卖给走私的行商,换取过冬的粮食。
不过依照便宜大哥的性子,怕是不会眼睁睁瞧着,这些宝货都被别人收了去——估计等他回来,家里的好皮货就够用上十几年了。
这时又听薛蝌道:“妹妹,你不是有事要同伯母说么?不妨先回蘅芜苑……”
他这一是不愿意妹妹抛头露面,二来也察觉到薛姨妈今儿穿的,实在不怎么‘得体’,故而想着帮她解围来着。
可薛蝌又哪里知道,薛姨妈今儿是好不容易得着机会,要力证自己风韵犹存、青春仍在?
听侄子的意思,似乎是想让自己退场,当下忙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姐姐今儿身子有些不适,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睡下了,还是让她清静清静的好。”
说着,又急忙岔开话题,好奇的打探道:“对了,你们方才不是去送梅翰林了么,可曾与他商量出个章程来?”
谁知一听这话,薛蝌顿时支吾起来,眉宇间更是难得的渗出些羞恼之色。
这对于一向少年老成的薛蝌而言,倒是极少出现的情况。
故而莫说是发问的薛姨妈,旁边的孙绍宗、贾宝玉也都好奇起来。
孙绍宗毕竟关系远些,又自持身份,故而并未主动发问。
可一旁的贾宝玉何曾有过避讳?
当下追着薛蝌刨根问底起来。
薛蝌只是一味的推脱了,反倒是薛宝琴展颜笑了笑,落落大方的讲出了今天的遭遇:“好叫伯母知道,今儿我和哥哥倒是陪人演了一出猴戏——梅家老小,正午之前就已经登船离京了,只留下个仆人,说是上回知会错了时辰,让我们兄妹不要见怪。”
竟然还有这样的骚操作?!
这不是明摆着把人当猴耍么?
难怪薛宝琴方才进门的时候,一副怒气冲冲的小模样。
薛蝌听妹妹直言不讳,面上越发的尴尬起来,急忙讪讪的往回找补:“梅世伯也是怕连累咱们……”
然而薛姨妈听的心疼,却那还等得及他解释?
当下快步上前,把薛宝琴揽进怀里,连声道:“我的儿,摊上这么个人家,当真是苦了你了!”
薛宝琴偏转了头颈,将耳朵贴在薛姨妈那几乎听不到心跳的‘心房’上,目光却落在了孙绍宗身上,同时面露迟疑之色。
孙绍宗正纳闷,她这时候打量自己作甚,忽见这小丫头一咬银牙,正色道:“大伯母这话倒想岔了,依着我,这倒是一桩好事,至少不用再整日里揣摩,那边儿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宝琴!”
薛蝌一声呵斥,薛宝琴虽然及时收了声,脸上却是不服不忿。
听这意思,小丫头到似是要主动悔婚的样子——方才盯着自己迟疑,多半也是怕这话会传到外面去。
只是……
梅家如今也算是在落难之中,如果两家能够好生商量一下,由梅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还好说——可看这耍猴似的举动,梅家怕未必能有这份‘仁心’。
而一旦悔婚的事情,由薛家先提出来,那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名头,指定是没跑了。
毕竟从表面上看来,薛家如今傍上了荣国府,正是春风得意之际——倒是肯定还会有人怀疑,这悔婚是为了攀‘国舅爷’的高枝呢。
这非但会影响薛宝琴日后的婚事,更会让实际处于颓势中的薛家,愈发变的雪上加霜。
这也正是薛蝌明明也曾说过想解除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