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逾越了!”郑芝龙进得门来,向熊文灿躬身行礼,目光扫过站在熊文灿身旁的人,只见那人一身青衫,头上戴了一顶东坡巾,手中摇着一柄折扇,这在当时没有功名的文士中十分常见的打扮,只是那衣衫是用上等的青绢制成,裁剪的又十分精致,更衬映得那人身材婀娜,皮肤白腻,眉目如画,显然是个女子,莫非方才熊文灿口中的那位柳先生便是她?
熊文灿看到郑芝龙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男装女子身上,便笑着向那丽人替郑芝龙介绍道:“柳先生,这位便是我方才向你提到的飞黄将军,你莫看他不过而立之年,麾下战舰千条,十万之众呵叱可至,一面令旗东至扶桑,西至南洋,皆可通行无阻,实乃我大明东南之干城!”
那位男装丽人虽为女子,却是大方的很,只见她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拱手向郑芝龙长揖为礼:“在下松江柳如是,见过郑将军了!”
郑芝龙不知道这女子的底细,见熊文灿这般礼待不敢托大,赶忙躬身回礼道:“不敢当!”同时向熊文灿投以咨询的目光。熊文灿见了赶忙笑道:“飞黄呀,这位柳先生是江南人氏,诗画曲三绝,虽为女子,胸怀气魄却不让须眉,与复社中多人交好,复社张公、陈子龙、宋征舆、李待问都与她相交莫逆!”
“在下方才在屋外听到柳先生唱的《浣纱记》中的采莲一出,当真是人间天籁,还在想到底是何人呢!原来是复社的君子,郑某虽然是一介武夫,但对复社诸君的道德文章还是早有耳闻的。”郑芝龙赶忙恭维道,他一个海贼出身武夫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女子的所谓诗画曲三绝,但他对复社的势力还是所知颇多的,尤其是陈子龙、宋征舆、李待问这三人的名声他都有所耳闻,这三人都是当时江南名士,文名极盛,少年时便已经有了功名在身。而且他们的长辈也多有进士出身,做到了侍郎、都御史这样的高官,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郑芝龙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想要郑家长保富贵,自己这一代人倒也还罢了,下一代人就要有一两个走上科举的道路,哪怕是不能走秀才——举人——进士这样的正途,国子监之类的杂途也是要走的。他对自己的嫡子郑大木的功课抓的极紧,不过相比起江南这等人文荟萃之地,福建还是差的远了,等到儿子年纪大了些,就要让他来南北两京、江南这些地方游学一番,增长见识,提高声望,像复社这种掌握了舆论权力的巨擘,陈子龙这样的士林先辈,能够拉上关系还是乘早的好。
那柳姓女子见郑芝龙对自己如此恭敬,心中也是暗喜,她幼年不幸,身世波折,自小便因为家贫便被卖到吴江为婢,后为当时的江南名妓徐佛收养,沦落章台,被已经年逾花甲的大学士周某收为侍妾。这位周大学士乃是状元出身,若论年岁足以当柳如是的爷爷,喜欢柳如是不但貌美,而且聪慧过人,时常将其抱在膝上教其读诗作文。这激起了其他妻妾对柳如是的妒忌,不久周大学士去世,柳如是被迫下堂而去,回到松江重操旧业。这些养成了她敏感自尊的性格,郑芝龙方才将她称为复社的君子,正好触动了他的心事,加之郑芝龙生的一副好皮囊,便笑道:“在下在松江时也曾经听说过将军的名声,今日得见,果然是英风豪气,不愧是当世豪杰!”
“不敢,郑某不过是一介武夫,如何及得上复社诸君子的道德文章!”
“将军说的哪里话,若论文章,复社中人岂有比得上班孟坚(班固)的?可千载而下,世人还是记得班定远多些。将军之功业,不亚于班定远,岂是几个书生能比的?”
柳如是这番话倒是正好挠到了郑芝龙的痒处,他虽然少年得志,不过三十便成为一方豪强,但进入“体制内”后还是或多或少的感觉到了当时士大夫的鄙夷,即便是主持自己招安的“恩主”熊文灿在言语中还是会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一点轻视。面对这种无形的压力,郑芝龙唯一能做的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指望儿子郑大木能够尽快的通过科举融入士大夫阶层,至于他本人也只能默默忍受,毕竟海上盗首虽然看起来风光,但旋起旋落,不是死在官军、荷兰人、西班牙人、日本人手里,便是死在觊觎自己权位的下属手中。他这一生功业都是维系在大明对他的招安之上,对于士大夫这个几乎与大明是同义词的群体,郑芝龙几乎就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起,但听到柳如是将自己与班超相比,心中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笑道:“柳先生谬赞了,在下当初不过是因为家贫,离家谋条生路罢了,如何敢和定远公相比!”
三人在屋内扯了会儿闲话,柳如是自幼在欢场里长大的,若论抓男人的心思,讨好男人的水平绝对是专业化的水准,不一会儿便将话题抓在手里,引得熊、郑二人团团转。突然,她叹了口气,脸上现出怅然之色,郑芝龙见了,赶忙问道:“柳先生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吗?不然为何叹气?”
“倒不是我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柳如是摇了摇头:“若只是我一个人不如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是不过是一个以色相承欢之人,又如何敢以一己的不如意有辱二位大人?如是这气只是为了大明叹,为了天下叹的!”
“哦?”熊文灿脸色微动:“柳先生此话怎讲?”
“几个月前京师的梃击案二位可曾耳闻?”柳如是问道。
熊文灿与郑芝龙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