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花厅之中,女眷们正忙得不亦乐乎。新春元日,贵妇们都穿着簇新的袍褂,彩绣钉珠,精细华丽,光工料便要几百上千,可一旦弄脏,过水就是半旧。仆妇捧上件棉布罩衣,牧槿帮钱昭穿上。
众女眷都是一式的连袖围裙,素白宽大,唯有她竟穿出俏丽来,大福晋暗叹了声,笑着向她招手道:“来。”
钱昭看桌上摆的两只青花云龙大盆,盛的两种不同的馅料,却都不带一星半点的肉末,奇道:“都是素的么?”
苔丝娜回道:“大福晋信佛,不食荤,那边有羊肉白菜和猪肉韭黄。”
花厅窗台底下放了炭炉和大锅,妇差奉上一盘煮好的,大福晋让递给钱昭,道:“这是素馅的,你尝尝。”
府里包的个头并不很大,钱昭提筷夹了一个送入口中,是胡萝卜白菜馅的,配了香菇、面筋、芝麻,味道脆爽鲜咸。“好吃。”钱昭倒是有些饿了,让牧槿去给她拌蘸料,素馅荤馅的各吃了四五只。
大福晋见她吃得香,笑道:“到底年轻,胃口好。我吃三四个就撑得慌。”
苔丝娜则挑眉道:“哎,别光顾着吃了,快来帮忙。”
钱昭搁了筷子,接过茶水漱口,吐在小圆捧的痰盂里,才道:“我从没做过,怕添乱,请嫂嫂们指点一二。”
听她这么说,众女都乐了,七嘴八舌地指导她。大福晋亲自示范,见她手工拙略,也不取笑,手把手地传授诀窍。
钱昭在此道上天分不高,包了十几只,也没多大进步,卖相着实不敢恭维,东倒西歪,恐怕入水就散的要占一半。
东莪用完了擀好的面皮,随手摘了一小块面团,捏了个兔子,用剪刀剪出耳朵,搁在钱昭那些形状不一的煮饽饽成品当中,对她笑道:“婶娘不如试试和面?”
钱昭瞧着自己做的那堆歪瓜裂枣,叹息一声,笑道:“唉,是该都学学。”
东莪对大福晋道:“额涅,我先回房去了。前几日贪玩,大字还未抄完。”
大福晋道:“去吧。先不忙学,累了就歇会儿。”
东莪行了礼便出去了。
钱昭在和面的那一桌驻足,一个妇差正揉着面团,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做面条也是一样么?”
“做面条可以打几个鸡蛋加一点点盐,口味会好些。”答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妇。
钱昭认得她是东莪的生母,朝鲜李氏,便颔首致意,笑道:“让大伙儿笑话了。”
“福晋是江南人,大约很少吃面食吧。”李氏让妇差取了个空盆,放了两碗麦粉,用指尖边搅拌揉捏边慢慢倒入半碗水,“您要不要试试?”
钱昭点头接手,照着她的指点将散成一摊的湿面粉揉成团,期间与她闲聊着:“幼时常吃粢米糕,却也没动手舂过。”
李氏又问:“福晋不曾学过厨艺么?”
钱昭感叹着答道:“学也算学过,却都是嘴皮功夫。”现在想来的确惭愧,还真是什么都不会,在外的半年也是等着别人做饭。若没有仆妇是不是会饿死?
李氏道:“我小时候读书之余,偶尔要帮忙厨活。想来福晋的父母疼爱您,不舍得女儿被烟熏火燎的。”
钱昭想了想,回道:“少不更事,只晓得跟书本笔墨打交道。不会洗手作羹汤,哪能真懂民以食为天。”
面团和好后,便搁到一边醒着。钱昭有自知之明,不好意思再挤到心灵手巧的女眷中间糟蹋面皮馅料,净了手脱下罩衣,借口去看小七出了花厅。
因就在隔壁院子,大福晋也没派人引路。等钱昭离场,阿纳日便向苔丝娜笑着轻道:“笨手笨脚,也不知家里怎么教的。”
多铎的妻妾都是默默无语,格佛赫闻言面色不好看,却不敢说什么。
大福晋低低咳了声,见擀着面皮的李氏望过来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了?”
李氏怯怯地道:“刚才闲聊,钱福晋说小时候进学,家里请了先生独教她一个。寻常人家就算娇宠女儿,也供不起。”李氏虽只是妾室,但因诞下了东莪,在府中很有些分量。朝鲜过去尊大明为宗主,虽被迫臣服于满清,心底却一直瞧不起这些“夷狄”。李氏从小学汉书习汉字,又受父辈影响,对明朝从来都是亲近仰慕,故而与蒙古满州的女眷不同,对钱昭的出身从未存着鄙夷。
大福晋笑道:“你与她倒谈得来。”
阿纳日想反唇相讥,见大福晋一眼扫过来,轻哼了声作罢。
苔丝娜从来没什么顾忌,笑道:“左不过是商户农户,不是前明姓朱的余孽就行了。”
钱昭自然听不见花厅的那些议论,带着牧槿与小圆,穿过院门,刚到暖阁外,却碰见多尔衮从抄手游廊另一头过来。她停步行礼,道:“请王上安。”
多尔衮刚才与兄弟小酌,阿济格和多铎整宿没合眼,熬不住,就在书房睡下了。只有他越喝越精神,这会儿过来瞧瞧小七,不料有此巧遇,笑问道:“怎没人招待你?”
钱昭知他是玩笑话,回道:“刚在花厅吃了煮饽饽,过来看七阿哥睡醒了没有。”
多尔衮见她一身杏色事事如意织金缎外褂,衬得肌肤透明一般,而双耳垂下的坠子是她身上最浓艳华丽的饰物。他心头灼热,屏息凝视,发现她睫毛上一点白末,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这里。”
钱昭不明所以,睁大眼瞧着他。
那双眼黑白分明,盈盈如蕴春水,望过来半是妩媚半是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