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涌巨浪打船声,万里孤舟寂寞行。
盛夏的阿拉伯海,正是狂风惊涛肆虐之时。狂啸的海风吹起排山倒海的巨浪,将一叶孤舟时而抛上浪尖、时而摔入谷底。
船上的水手均久经风浪,一见天色有异而海港尚远,急忙降下三角主帆以免翻船,并根据风力风向的变化迅速调整次帆,使出浑身解数在惊涛骇浪中维系船身稳定。
可惜人力有时尽,天意却无穷,水手们竭尽所能,仅仅勉强维持船身不倒。大雨倾盆,商船甲板水汪汪一片,船舱上水流如注,船舷不停地被浪花拍打,随时可能四分五裂。在摧枯拉朽的自然伟力面前,再娴熟的水手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谁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撑过风暴的袭击。
颠簸的甲板上,白衣大食宫廷卫士长赛伊夫丁紧抱桅杆,盯着漆黑一片的船舱,忧心如焚:“万能的至仁主,请保佑公主殿下……”
水漏如注的舱内,浑身湿透的白衣大食公主艾妮塞跪在地上,高声祈祷:“至仁主,若家族必将覆亡,请让我葬身鱼腹,与族人偕归天堂;若家族复兴有望,请让我平安抵达大唐!”
舱外的暴风骤雨对少女的祈祷置若罔闻,继续肆意玩弄已跋涉数千里的孤舟。
风吼似马嘶、雨打若箭落,艾妮塞的思绪止不住回到国都大马士革城破之时。
一个多月前,被围困半年之久的大马士革抵不住叛军日夜不停的猛攻,彻底沦陷。
肆虐帝国东疆的叛乱已持续十年之久,其实早在八年前,家族就已无力镇压势若燎原的叛军。叛乱之所以愈演愈烈,关键在于叛军得到呼罗珊地区波斯奴隶的支持。奴隶首领艾布?穆斯里姆天生神将,长于用兵,将一群乌合之众打造成令人胆寒的呼罗珊军,宛如出鞘利刃,屡屡战胜忠于家族的军队。
艾布?穆斯里姆唯一的败绩,则是在怛逻斯城南败于唐军名将高仙芝、王正见。
艾妮塞亲身经历了数年前的怛逻斯之战,至今仍对大唐不肯继续发兵征讨呼罗珊耿耿于怀。但她不得不承认,若非大唐在河中地区设镇驻兵,有力牵制了艾布?穆斯里姆,大马士革恐怕早已被叛军攻陷。
孰料与帝国齐辉的大唐,如今也陷入动荡。据来往于丝路上的商队讲,洛阳城已被来自大唐东北边境的叛军占据,长安城也岌岌可危,大唐皇帝不得不急调西北边镇的兵马东进.平叛。呼罗珊军趁此机会,主力挥师西进,一路势若破竹,直逼大马士革城下。
面对强敌,家族不得不出动压箱底的八千精锐连环重骑出城野战,击溃了数万叛军骑兵,却被悍不畏死的呼罗珊步兵死死缠住。
卑贱如泥的波斯奴隶手持弯刀圆盾滚入连环重骑阵中,对着毫无防护的马腿东砍西斫。连环重骑的铁蹄将成千上万呼罗珊步兵踩踏成肉泥,可他们依然前赴后继,拼尽全力将威风凛凛的连环铁骑砍成了瘸子。一马倒则众马倾,轰然倒地的骑兵因铠甲过重,行动不便,瞬间沦为待宰的羔羊。
失去了连环重骑,家族只得退守城中。为击退叛军,艾妮塞命麾下阿萨辛刺客倾巢而出,潜入叛军大营刺杀敌酋阿布?阿拔斯和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里姆,意图令敌军群龙无首、陷入纷争。然叛军早有防备,万夫长齐亚德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阿萨辛刺客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病急乱投医的父亲派哈基姆到君士坦丁堡重金求.购希腊火,希翼凭此利器吓退叛军。可罗马人视希腊火为镇国之宝,不仅对配方严格保密,连成品也不愿出售。悻悻而归的哈基姆只带回了关于希腊火的只言片语。
令艾妮塞奇怪的是,罗马人手中的希腊火,似乎与唐军在怛逻斯之战中使用的猛油火如出一辙……
国都被围,镇守各地的家族成员也异心四起、自寻生路,并无几人愿出兵援救。苦守半年之后,大马士革伤痕累累的城墙被叛军用投石机轰开,宛如人间天堂的都城沦为血与火的地狱。
城破之前,哈里发家族在宫廷卫队拼死保护下,乘船逃至埃及,这是家族所剩不多的领地之一。只是叛军并未给倭玛亚家族太多喘息机会,呼罗珊军占领大马士革后,衣不解甲、马不卸鞍,休整两日便挥鞭南下。
“艾妮塞,去东方吧。”亚历山大港内,憔悴不堪的哈里发拉着女儿的手,“埃及也快保不住了,家族只剩安达卢西亚(今比利牛斯半岛)一地,继续逃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与其被波斯奴隶羞辱,不若去唐国碰碰运气。唐人一向善待各国宾客,你不是还结识了一些大唐显贵吗,如果能求来援兵则更好。”
“父亲……”梨花带雨的艾妮塞岂能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所谓求援不过是个借口,大唐自顾不暇,怎有余力救助家族,他期待的不过是女儿后半生平平安安。
“陆路走不通了,坐船去吧。”
避寇涉重洋,去国一舟孤。
艾妮塞在赛伊夫丁护翼下,乘轻舟沿尼罗河溯流而上,转而走运河向东,从红海沿岸的贝勒尼基港换乘家族商队的海船扬帆起航。适时西南季风正烈,商船沿着曲折的海岸线,向遥远的大唐驶去。
潮湿无比的西南季风在印度洋上空猛烈咆哮,吹动锦帆之余,也催生了一团团漆黑如墨的乌云。好在水手们经验丰富,一旦察觉风雨将至,就入港或靠岸躲避。只是风云变幻莫测,走的海路长了,难免有躲不开的风暴,水手也只能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