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国公小姐已经深吸一口气,凝神前望那艘即将靠岸的扁舟。秦慕樱身后站着的闺友卫堇抬头看了一眼,无甚兴趣,便道:“阿樱,走吗?苏老夫人还在等我们。”
“不,”秦慕樱侧过身,凝眉道,“我也想看看,胜过郭公子的女子,究竟……”袍袖下青葱玉指,捏着一根光滑的九节紫竹箫。
记忆永远还是城墙月光下,那个笑着承诺护她一世无忧的英朗少年。纵然她从来不信郭临是女子,也不信朝堂市井的虚言蜚语……可她还是不想,也不愿心中的完美少年被俗事俗物比下。
忽而一阵清泠的竹息淡过鼻端,自后而过一个修长身影,信步庭然地行至岸边。宽肩下漆黑的垂发,隐在翠黄的垂柳间。他背对着她们,朝正欲下船的虞惜霜优雅伸出手。
“啊,那是陈……”应国公小姐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秦慕樱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卫堇摇了摇她:“阿樱?”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脚朝前走去。脑中还是一团乱,人却已行到了岸边的二人身前,将他们拦住。她抬眼定定地望向陈聿修,又看了眼面容清秀,略带娇羞的虞惜霜。一时所有的礼数闺节尽皆抛忘,她颤声道:“陈公子,这……就是你选定的妻子吗?”
陈聿修没有回头,耳侧的垂发被风扬起,柳枝间斑驳的阳光照过纤长的眼睫。他垂眸道:“是。”
“那,”卫堇焦急跑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可她还是咬牙问出,“郭公子在你心里,算什么?”
她将紫竹萧执在身前,执着地望着他。陈聿修缓缓侧过脸,目光轻轻扫过,他浅笑道:“苏夫人还是请回吧。”说完,便带着虞惜霜朝园中走去。
卫堇看着那群贵女簇拥着他们越行越远,不由叹道:“你这是何苦……应国公那娇女不好相处的,指不定明日城中传的就是你朝秦慕楚,未嫁前恋慕郭大人,今日又来攀附陈丞相。虽说你家老爷对你是信赖有加,可……”
秦慕樱伸手抓住她的衣袖,涩然摇头:“他没有回答我……”
“那是自然,你当着人未婚妻的面,问断袖私事,也实在……唉,既然丞相大人没有追究我们,那便算过了,你休要再提。”卫堇握住她的手,“人各有活法,郭将军故去多年,丞相若和他有情,也为他撑过了两年。如今人家愿意放下,未必,不是好事啊!”
“阿堇你不懂,”秦慕樱抬起泪眼,“若是连他也放下了,在我心里,郭公子他,就真的死去了啊……”
翠黄的柳叶纷然飘落,湖面凌波,菊香眷淡,黯然销魂。
*
满天黄沙扑面,骑兵队前的将领用袖遮面,待风沙过去,顿时感到自地面传到马背的震动。
“校尉,似乎又是魏军!”身后将士道。
“自从王爷病倒,他们这几个月就没消停。”校尉猛一咬牙,拔出长刀,“他奶奶的,不如削他一削!”
将士们憋了一肚子怨气,闻言纷纷抽出武器,大声应和。
昏暗的风云总算过去,将头顶的太阳露了出来。校尉揉了揉眼,看清了黄沙丘山上一排长长的褐甲魏军。后方尘土阵阵,不知有多少人。魏军望着他们孤零零的数十人马,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校尉猛然心惊,暗道不妙。可身为琼关军将,拔出的刀,怎可不见血而逃。正要横下心带着弟兄冲上去决一死战,却又感到地面巨大的震动。
难道……还有魏军?校尉脸色煞白,目光怔怔地望着前方,却见那打头的两名魏将对语几句,突然策马掉头。扬起的马鞭还未落下,一根玄黑的羽箭突然扎在了胸前。
厮杀声骤起,魏军纷纷掉头回望,如见了鬼一般吓得浑身僵直。马蹄渐渐后退,他们却连驭马的精力都使不出来。惊惶地跌下马背,不管不顾就朝这头狂奔。
校尉带人将他们斩于马下,众将对望,皆是一脸莫名。又过得片刻,声响渐消,风沙再起,迎面扑鼻阵阵的血腥……
空旷的丘山上,不知何时立了一骑黑马。隔着风沙,黑色齐军甲胄沉暗,鲜红披风飞展威扬。校尉心绪激荡,抱拳高声喝道:“敢问是哪路兄弟?”
阳光陡然透过灰云倾泻,光亮黑甲之上,是头盔中一张稳毅的面容。那人举剑拱手,醇厚的嗓音隔着狂沙沉稳传来:“凉州,徐秦。”
校尉眯了眯眼,再细望过去,已不见人影。风沙悄然息止,他与将士们对望一眼,默契地驭马前行。
视野越过丘山,望向另一面的满地黄沙。众将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震惊可以形容……
修罗,这一定是修罗场……从来没有人,能将数千的魏军,在一炷香之内尽皆斩亡。
“校尉,凉州,凉州……那不是两国都不肯驻扎的鬼城么?”将士惊恐地道。
“怪力乱神之说,不可轻传。”校尉沉声喝道。
“可是,那不是黑甲红披么,”将士失声惊呼,“黑甲红披,是神武军的装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