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梁的红笼顺着风沙动了动,火光摇曳,将门柱的长影捣碎。隔着淡淡光辉的窗格,传出一阵粗厚的咳嗽声。
迈进院门的皂靴闻声顿足,月光映出英朗的眉目,神色晦涩。他叹口气,端着手中的托盘,上前推开门:“父王。”
“啊,是意非啊!”书案后,一人垂身直立,发髻上的金玉悬冠轻颤。他缓缓昂起头,依是魁梧高大的身形,拉弓挥刀的臂膀。可那张饱经风霜的阔脸,乌青团驻浓眉沧眸,面白唇淡。纵然只是望上一眼,也无法略过浮之面上的重重病态。
“咳咳……把药放着吧,凉会儿了再喝。”楚王长吸一口气,松开掩住唇口的手,颤抖着将笔放下。
世子垂了眼,默然将药搁上书案。近望着楚王头顶黑亮的发髻下片片银丝,他忍不住出声道:“父王,您早些睡吧,这些事都交给儿臣来做就好。”
“呵呵……你倒是心疼父王了。”楚王朗声一笑,揉了揉眉心,重新提起笔。然而那眼前的白纸黑字还是浆糊一般混沌,他叹息一声,抬头望向一脸关切的世子,“也罢,你就随父王在此驿站间走走吧。”
“是。”
陇西的城中街道遍布,俱是槐花。此处院内亦种了几株,紫红摞串,月色中纷落盈香。楚王扶着世子的手,步入树下,胸肺间的郁结之气似乎也被花香清散,他拍拍世子,撩摆在长廊坐下。
“父王老了,陛下也老了……此次回京,该是卸下肩上重责的时候了。”
世子眉头紧锁:“父王……”
楚王摇了摇手,嗔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父王虽老,却也没老到行将就死……只是数十年来看尽黄沙,偶尔也想再带你母妃逍遥市井一番。”
世子垂下头,握紧楚王的手:“儿臣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楚王抬头远望院墙外山脉,接连着夜色,一片波澜壮阔的起伏,“打下江山只需铁甲刀马,守住它却需要无数计力、人心……十日后就是宫中端阳盛宴了。”
他侧头看了眼世子,笑而不语。世子知他又在考量自己,遂细思片刻,这才道:“众王齐聚京城,又逢万国来朝。两厢盛事,绝非巧合而同道……陛下他,是要扬东宫储君的威严。两年前布告天下,废立两位皇孙都太匆忙。如今天下大定,他预备再次让万民铭记。无论是大权在握的魏王、还是年久功高的晋王,都是玉锵一朝登基后的臣子。”
楚王苍老的眼眸一瞬不眨,只轻笑了下:“那也要玉锵他……登得上皇位。”
“什么?!”世子一愣。
“我且问你,晋王经营朔方多年,魏王一手建立起神武,可玉锵他,有什么?”楚王垂下眼帘,拾起衣摆上掉落的槐花,“阿临为国战死的余荫,庇护得了他两年,可再多些时日,谁还记得那一纸皇榜上那一句‘得见宫前,为骠骑将军义养’?”
“哼……明明是在将阿临的死利用干净,非还说得冠冕堂皇。”世子咬住牙,侧脸不忿。
“意非啊,”楚王苦笑着摇头,抬手轻拍他的背,“陛下要我们回京,便是想你接替阿临,和聿修那孩子一道,成为大齐江山的托孤之臣。”
屋梁的红笼犹自闪烁,风停方稳。书案上的宣纸鼓动轻响,一旁的青瓷圆碗中,药汤白气逐渐稀疏。
悄然中几不可查的轻响被宣纸声盖过,一滴莹透的水珠从屋梁坠下,被穿堂的轻风送入圆碗,须臾随着波纹化开不见。
脚步声逐渐靠近,梁上簌地晃过一条黑影,自窗不见。
楚王推开门,负手走向书案。“嗯,不冷不热,凉得正好。”他端起圆碗,一饮而尽。
*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皇上抬眸看向殿中恭谨的修长身姿,泯了口茶,温声道:“哦,抓的是关成尉?”
“是。”
“门下侍郞?”皇上凝眉细思,“不错,从这个开刀……他们新派,该有段时间消停了。只不过,想要拔净那些不入士流的荒唐心思,还须从长计议。剩下,就交给全权你处置吧!”
“微臣遵旨。”
陈聿修肃跪叩首告退,刚要转身。皇上皱了皱眉头,忽然又叫住他:“聿修。”
他停下脚步。“你……义山死了。这两年,你身边也没有新的暗卫。”皇上叹了口气,“你是皇兄之子,哪怕复不了身份,也是皇家的人。朕过段时间,派个人去你身边。”
他回过身,抬头望向御座,黑眸闪过澄澈华光:“多谢陛下。”
茂盛的枝叶打在屋檐上,绿叶新芽颤动簌风,呼呼作响。陈聿修挽起车帘,走下马车。
郭府的牌匾光洁如新,李延立在门旁,收了扫帚朝他躬身行礼,随后默然转身钻进门房。
他一步一步朝里走去,竹管水滴轻盈入耳,夜色相浓。仿佛无端忆起一个雨夜,他抱着她从宫中走回这座空无一人的宅邸。
卧室摆置依旧,被榻干爽整洁。他只望了一眼,便阖上门,继续朝书房走去。
门槛连着青石阶面,月色萦绕出一团洗不去的暗色。他垂着眼,冷冷地望向那里。
机关算尽,换得义山自宫中垂死而返,便是靠在那里,看着他与白子毓最后的挣扎交涉。
“风拂雨过,血色未磨,而今已是两年。”他轻然嗤笑,“你说是不是,义山?”
窗口静悄无声,只有淡淡清风微扰书扉。
然而那沉厚的嗓音自院中而起:“殿下。”
陈聿修转过身,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