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春和景明。
卿柳门廊下,串串红笼被人们攀着架子取落。寒食上冢,敦溯成俗,京城内早早卸了烟火。
朱雀门内停着一辆马车,车夫任守卫检查过腰牌,看拦路长戟收回,轻声喝马,马车缓缓弯出朱雀大道,驶进西市。不多时,琳琅满地的鞠球、玉扇从眼前一晃而过。眯眼细望,甚至还又西域难得的金银宝器大肆置于摊铺上。貌美的胡姬扭之余不忘冲掠过的马车勾唇一笑。
车内一声清笑,须臾收过挽起帘子的手。过了最繁华的地带,马车逐渐勒缰减速,停车于市口一幢不大不小的酒楼前。车夫抬起额前斗笠,眺见前方拐角的寿铺,遂回身道:“少爷找着了,属下这就去买。”
他得令离开,方一走远,一旁的酒楼大堂内,便起一道扣杯脆响,接着一段胡弦幽婉。过路行人闻声一怔,纷纷笑开。
“哟,曹算子又来说书了。”
“反正这天也热,干脆进去啭口凉茶。”
堂中,羽扇纶巾的说书先生端坐于太师椅上,闭着眼,不疾不徐地敲打着手中的扇子。耳听周遭躁动渐大,眯眼瞧见人已坐满,这便起了身。先冲掌柜的作个揖,再扬起羽扇,一摇一摆踱起步来。
“老夫上回说道,这楚王爷怒夺魏蛮十二城,赶魏人西迁数千里。楚世子□□单挑拓跋氏对阵,连胜三逐,仰天大呼:‘犹是为将痛快!’楚王闻之,抚须大笑:‘我儿可还回京乎?’”
他说着接过一旁小童递来的水,抿了一口。众人虽然翘首以盼,却也不急,因为此句答案,只消回望丰乐坊那座空空荡荡的楚王府便知。
“世子答道:‘然国之将需,儿便能至。今琼关战急,义弟尚且只身远征北上,儿又何不与父王同越琼关酣战。平了此间,再思那劳什子户部侍郎!’楚世子此言豪气雄昂,不愧是楚王家风。”曹算子清清喉咙,续道,“而楚世子口中那位北征义弟,神武骠骑将军郭临。此时正埋伏并州,挥旗喝令部下溃堰崩土,水淹突厥三军。”
这才算说到了最受期待的部分,酒楼门口也聚集了不少听客,茶博士来来往往地斟茶,忙的不亦乐乎。
曹算子理了理心间思路,洋洋洒洒从郭临攻下朔州讲到阴山追踪苏德。那一路上的惊险厮杀和主将的巧策应对,听得在场众人如痴如醉。恨不得亲临战场,看那昔日街头领队巡逻的清瘦少年,是怎样驰骋沙场,又怎样力克强敌。
事实上,这在坊间,早不是头一回说到骠骑将军大战漠北的书了。三战反攻、活捉可汗的功绩,圣上御笔亲书,昭告天下。纵然时光飞逝,韶光流转,距今已两年有余。
曹算子合扇长叹:“红颜少寿,名将难存,自古如此。传闻楚世子不愿回京,亦是不肯触目伤情之故。郭将军战死前立下的军功,足够比肩楚王,名垂青史。今逢清明,吾等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他说完,端起茶博士刚刚放到面前的新茶,横袖斟倒于地上。
“曹老头,不是说朔方军找着了不少神武军的尸身,然郭将军不在其中。你怎地,就断言他已死呢?”在场有人发问。
“且不说神武军重返阴山时,身上只带了十日口粮,而从阴山到青山南面的悬崖,绝不止十日路程……就单说那悬崖峭壁,岌岌索桥,坠下山谷只消半天,便可被冬日饿昏的野兽啃个尸骨无存。”曹算子摇了摇头,“老夫自然希望郭将军尚活人间,只是受伤难治。若他还在,如今突厥重建在阴山以北的政权,可还敢猖狂称汗?”
话音刚落,听客只觉颊侧一阵利风刮耳,一锭银碎翻滚几道,恰好落在了曹算子空空的茶碗里。那响动听着似足足有十两,曹算子又惊又喜,连连拱手:“不知何方高客,小老儿先在此谢过。”
风过云起,盖住酒楼门口一片阴影。车夫提着一个纸袋返回车驾上,策马扬鞭。车轮阵阵,却是皮革绑轮,听不到颠簸声响。
“白鹫,”车内传出一声清泠低沉的女声,“少爷说不去了。”
车夫茫然回过头:“怎么回事,不是只有今日少爷才可出宫……少爷,您不去上茔,明朝殿上御史台又会有参文。”
隔了片刻,车前已能望见金光门的城门。清风拂起车帘一角,露出一只小巧的金丝皂靴。
“两年了,却连街坊百姓都不信爹爹已死。我又何必为表‘孝心’,去那华冠妆点的衣冠冢徒得伤心?”
少年青涩的嗓音如灌风而沉,甸甸在心。白鹫默然不语,过会状若无恙地发问:“白鹭,方才那银碎是你丢的?”
“怎地?”
“巧劲差了些,若再快点,准能叫那些人半点察觉不着。”
“哦?”少年调笑声起,“莫非,像这样?”
白鹫利眸一咪,倏地抬手,接住车内飞出的银碎。他故意扬了扬手,怪叫道:“谢少爷赏赐~”
马车鞭扬缰转,弯过西市,遥遥朝安仁坊的郭府前进。
*
潮海翻滚,从接连天地的无穷处层层渐近。海边提着衣摆的稚童,大笑着朝海中踏水,须臾,又视浪头如千军万马,叫喊狂奔回沙滩。
如来往复,直玩得乐此不疲。茫茫天海,生色盎然。沙滩远处的石堆旁,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欣长蓝袍身影,眉目修长浓郁,鼻若悬胆挺直,微白的唇角轻抿,久然望之,徐徐弯出一丝笑意。
“公子。”身后传来人声。
“何时?”他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