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陈聿修松开她,目光垂下望见那张呆滞傻掉的脸。忍不住想要戏弄下,却见她半身在马上晃了晃,突然一头栽下马去。
陈聿修一惊,连忙伸手去拉。然而一出手便觉不对,腕上脉门被二指扣住。郭临眸光一闪,半空中打个回旋,死命把他拽下了马。
她一肘子压下,陈聿修后背着地,闷哼一声。一着不慎便落了下风,他只好无奈地眨眼:“阿临,你确定……嗯,这个姿势?”
她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说到姿势,还真是羞耻得不行。郭临怒瞪他一眼,正要回喝。腰间突然伸揽上一只手,瞬时一阵天旋地转。再定睛望去,他上她下,二人位置已然对调。
“你……”
陈聿修俯下头,又加上了一个深吻,封住她预要喋喋不休的唇。郭临满腹的火气,想放却放不出来。徒劳地在他的深情中溺水挣扎,却只能被层层包围,再无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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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景七年春,征南大军陆续汇集于辰州,沿各州府赶回京城,军队中的府军送归原府。
徐秦和护军一道来告别时,护军目光紧紧地望着郭临,表情十分不舍。郭临有些莫名其妙,待他走出去后,偷偷喊过徐秦:“他这般瞧我,可是想进南衙卫,需我去帮忙说两句?”
徐秦尴尬万分,只得把那日商议战策时护军的那些话说了出来,他斟酌道:“末将与他是同乡,又同在一府,对他稍稍了解……他大概是非常崇拜将军你吧。”
郭临一愣,随后莞尔一笑,拍拍徐秦:“相逢即是有缘,你转告他,若是不介意,日后来京城寻我便可。”
徐秦面露讶色,连忙道:“真的吗?”
“大丈夫向来一言九鼎。”郭临笑着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书房重归安静,屏风后的一人却已笑弯了腰。陈聿修抬脚走出,戏谑道:“大丈夫……?”
郭临抄起案上卷轴就扔了过去。
二月出头时,大军终于回到了京城。从马上远远地望去,城墙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行到近处,便见城门口前来来迎接的诸人。七皇子打先而立,几个月前的病态已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副惯见的玩世不恭。
郭临远远地朝他点头示意。七皇子笑着回应,目光随后移向她的身后。郭临没有去留意,她早就注意到了后方与世子站在一起的王妃和昌荣。昌荣正不断地朝她大喊挥手,王妃则是满脸的欣慰感慨。郭临心中一暖,忍不住策马朝他们奔去。
陈聿修随着队伍缓缓前行,忽然听到一个压抑的声音从旁传来:“陈聿修。”
他勒马,偏过头来浅笑:“七殿下安好?”
七皇子掉了个头,和他并肩而行。对着两旁欢呼的百姓,脸上还是绵绵的笑意,声音却冷若寒冰:“果然好手段,我倒是小瞧了你。”
陈聿修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等着瞧吧,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七皇子乜他一眼,唇角斜斜上弯。
总算是一路进了宫,皇上特意在大殿上慰问了一番。但见诸将长途跋涉,都是一身疲惫,便吩咐好生休息。待后日早朝,再来lùn_gōng行赏。
走出大殿时,蒋昱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郭临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郭临被瞧了个莫名其妙,陈聿修刚好望见,便笑道:“大约是出发前你随口一句朗州要防,他却当做竖子无理,没有听信,险些铸成大错。此刻若不是悔青了肠子,就是在暗骂你乌鸦嘴。顺道,还担心你这几日是否会上折子参他。”
郭临听完,扑哧大笑:“算啦,大爷我有大量!”
陈聿修叹口气,揉了揉眉心:“这次又是大爷么……”
“聿修,”郭临拍拍他,指了指远处石阶下拼命挥手的小太监,“王妃娘娘急着喊我回楚王府接风洗尘,我先去啦!”
他温柔地望着她,点头道:“好。”
顺着青石地砖,一路往宫外而走。此时,已近黄昏落日。陈聿修步履轻缓,宽大的袍袖飘摆在身侧,更显出他修长的身形。
这样的身影渐行渐近,逐渐与前方一人重合。他微微一怔,停下脚步,望着那个中年人拱手行礼道:“父亲。”
“嗯。”陈大学士从树荫中走出,缓缓行至近前。面对离京近半年的儿子,他有些不知说什么的局促。良久,才幽幽地叹口气:“你……此行辛苦了。”
“莫不敢当。”
晚风呼啦地吹过,才融雪的京城还是遍地的凉意。陈大学士陡然想起,便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大氅递了过去。见陈聿修顺从地接过披上,他轻轻别开脸,道:“你弟弟宜春的会试已过,只等后日殿试顺利,便可离开国子监,入朝为官了。”
陈聿修系带的手一顿,随后微笑道:“甚好。”
“嗯,待他金榜,族中便会择日将他提嗣。”
低沉的声音,只言片语,被风吹得零零碎碎。
“所以,你这几日就准备准备,想来此战功绩斐然,陛下也不会亏待了你。”陈大学士顿了顿,续道,“等宜春提嗣为陈家嫡子,你便要出族,此后与陈家再不相干。”
良久,风中送来一个平淡的“是”字。陈大学士得了预期的回应,心中一松。想要抬头再看看他,终究还是不忍,最后低低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夜幕悄然降临,陈聿修孑然一身立于空旷的宫道上。他缓缓仰头望了眼暗无星辰的天空,抬脚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