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冲点头叹道:“他这话,原没有一点儿错。昔日文昭公病重,明帝遣领相慰看,便是想用章氏子弟。章公却答说,皇恩深重,然而自视才学不足以奉上,故才屡辞帝招;如今子侄辈虽皆读书,但天资所限,未有一人能大成者。故而早已嘱令子侄,潜心向学,勿以外物所扰;其下一脉,尤当恪守祖业,以治学为重,子弟三代不许出仕为官。文昭公临终所愿,明帝不忍不从,于是章氏子弟果然专心治学,虽入科场,不仕官宦——章回所言‘父祖三代不以读书进身’所来由此。然而明帝当年也颁下恩旨,免了章氏子孙差役,再赐良田千顷,好助他治学之赀;又请其子荣公校定十三经,与傅骢、戴璇等主持集解刊印,三十年功成,教天下读书人同沐其泽。昔日孔子称‘素王’,而今他章氏一门便是身无功名,又有谁能不守礼尊敬?说句不太当的话,便是你书院山长程叶知,又是宰相阁老,又是文坛宗长,几十年来门下的学生站住了小半个朝廷,到了章家的门楣底下,也得欠着身呢。”
谢楷愣在当地,半晌才长叹道:“原来如此!可恨我竟是生成了一副有眼无珠,同学同窗、连头搭尾将四年,还不知这点深浅来去,竟是让所有人当成了傻子!”
他这番话出,大有恼怒含意。但顾冲何等精明阅历,自然听出里头羞赧,不过用愤怒盖住罢了。于是莞尔,向谢楷说道:“旁人是否将你当作傻子我也不知,但章回这孩子我知道的,同他父亲一样,都是谦和宽厚的脾气性格,必然是与你真心相交的。不然,今番也不会答允你同他一起家来。须知道近些日来,想要借着贺寿往他家门上拜的,可是叠成了叠、堆作了堆的。”
谢楷却像是没听见后头的话,只管怃然道:“我也看出他许多不对,与书院里头苏明、蒋骋、寿栋他们都不同。从不会奉承糊弄,也不会自持清高,不管什么都守定了一个不搭理。这几年来也只有他一个凡事肯不计较地帮我,也肯要紧了就拉下脸说我。我就再不济,也知道旁人是不是真心。我想章怀英绝不会相戏相欺。只是,到底不能得他全信,更算不得真正的知己知心。”
顾冲见他耷拉着头自言自语,身上一股子颓气直透出来,不禁皱了眉头,正色道:“话岂是如此?这章回是得中的举子,书院里头虽都是求学的,身份到底就比其他人不一样,就该矜持不招摇些。他又是文昭公的嫡裔。整个明阳书院传的就是文昭公的学问,就当年他跟黄雁西,都是要考虑了身份,不好随意拜师致使乱了高下辈分,而今书院里头知道他的也多,更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看,又哪里肯轻易同人相交的?你说他不诚心,难道要他自己跳出来说自己的身份根基?再没有这样的行事道理。这原是他守礼的地方,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欢喜,甚至以为懑怨的?”
谢楷忙道:“外甥哪里有什么不欢喜?更无丝毫懑怨。只是乍闻听这些,心里头有些冲撞,感觉一时转不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