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息64年。
玉明池畔垂柳拂动,游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华服玉冠之人,端的是风雅乐趣。普通游人自然也有,但同样都是些家境殷实的少爷小姐。即便玉明池早就开放为了全民皆可游览的地方,那些正在经受生活打磨的贫苦人家也不可能有这个闲情雅致来此观湖,所以还是富贵人家或才子书生居多。
一辆普通的小马车缓缓行在湖边大道上,和湖畔停留的那些考究华贵的车骑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朴素简单得过分了。
小小的手指从车窗帘下探出,而后微微顿了顿,发觉自己的行为没有被发现,便大了点胆子,整只消瘦苍白的小手从车帘缝隙中伸出一半,又顿了顿,再度确认安全后,这才终于悄悄抬起一点帘子,一双眼睛便出现在那被扩大了一点点的缝隙之后,其中满是好奇。
日光从缝隙中照射进来,让那双眼睛不由得觉得有些刺眼。然而眼睛的主人却没有要闪避的意思,而是继续窥伺着马车外的光景。
这时,一双发黄粗糙的手将他拖离了窗边,随即而来的是一声低低的呵斥:“看什么看?等你爹认了你,将来这群少爷小姐里也能有你在!有什么好看的?”
尚且四岁的夏小九看不懂母亲眼中隐隐的狂热,他只知道,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湖,也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哥哥姐姐。
自出生起,他便跟着母亲生活在破落的小院子里,每日闻到的只有鱼腥味,听到的只有母亲和他人骂街的声音。而母亲最经常低骂的,是没有父亲的他给自己带来了厄运,每日只能在亲人怜悯的目光和街坊的窃窃私语中过活,还不如一根白绫吊死算了。
这些话,母亲从未当着夏小九的面说过,只是在心态崩溃后,躲在房间内一边小声地哭,一边低声地骂。可惜夏小九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见不到母亲便心生不安,找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碰巧便听见了那些话,从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母亲突然找出了家里最干净整洁的衣服给他换上,给他梳顺了头发,将他抱上了狭窄的马车,往未知的方向行走。他看见母亲眼中的决绝,也看见了狂热,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觉得,如果能够下车去湖边看看就好了。
可惜母亲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
母亲将她的孩子当成稀世珍宝般紧紧地抱在怀里,时不时催促马夫走快些。当马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听见母亲吞咽唾沫的声音,听见她心跳如雷,仿佛马上就要去干一件大事了。
他的母亲确实干了件大事。
自出生以来,夏小九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撒如此大的泼。平日里和街坊闹矛盾的时候,最多大声斥骂几句,回了屋还得委屈地哭鼻子,可今天却赖在人家大门前不肯走,抱着门口的石狮子大呼小叫,嘴里满是“我可怜的儿”“夏老爷负心薄幸”之类的话。
他有些不知所措,觉得此刻的母亲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怕。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怕生的小孩下意识想要逃跑,却被母亲一把拽入怀中:“这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奴家不求夏老爷给个名分,但奴家实在不忍心让孩子受罪啊!孩子是无辜的啊!”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说这女子当街撒泼未免难看,但更多的是说那夏老爷fēng_liú不检点,让人家母子俩心酸度日,又让自家夫人心寒,真当是给夏家本家丢脸了。
夏小九呆呆地看着母亲涕泗横流的面孔,扯着袖子想要给她擦干净,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这好像是母亲哭得最凶的一次,仿佛要把那扇紧闭的大门都给哭塌,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吱呀一声,那大门竟真的发出了声音,却不是被哭塌,而是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夏伍能从府中走出,先是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女人,而后看见她怀里的孩子,愣了愣,目光在一瞬间明亮起来。
这孩子,和他生得实在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夏伍能原本不想理会这疯女人,只是因为外面围观的人太多,怕影响不好,他才打算出来打发一二。虽说经商为末,但他家底也算殷实,想攀进来的女子不在少数,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也根本不认为这个孩子真的就是他的。
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谁知道是不是他的种?若是轻易接进府来,将来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带着个孩子来认亲?他怎么对得起自家夫人?
但当看到那个孩子的脸时,他就万分确定,这孩子一定是他的!
府中夫人多年只育有一女,且在生产时险些丧命,伤了身子落下病根,不宜再生育。他本想着将女儿好好养大,将来招个赘婿上门便是,可和有个亲生儿子继承家产相比,外来的女婿终归不让人放心。
眼下突然来了个儿子,那相似的眉眼也不是作假,夏伍能心中便起了思量。
女人见夏伍能出来,抱着夏小九便往前冲,重重地跪在他面前:“老爷!求求您把小九带回府吧!他是您的儿子啊!”
夏伍能脸上依旧有犹豫之色,却见那女人将孩子往他面前一推,而后便在他面前磕起头来,一下比一下重。那孩子一时没站稳,眼看要摔在他面前,他下意识一扶,便感觉到这孩子简直像个小鸡仔一样,不消费力便能轻易抓住。
恻隐之心生出,何况这孩子像极了他,必定是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