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吧,想不到王太医也会有耽于儿女情长的一天。”
轩辕琲站在驿馆阁楼上,两手搭在雕栏上漠然不应。自进了驿馆后,除了方才接旨时的应和,她几乎再没开口讲过一个字。
若不是聿清临一边调笑着一边朝王小良摆摆手,他人还不知道要在那里半躬着身子多久。
“轩辕琲,人已走了。此地没外人,你若想哭就哭出来,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聿清临说着,随便找了一处挨着梁柱的雕栏雕栏,整个人完全不担心自己会从这二楼掉下去一般,很是自在地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了雕栏上。
既是借了康王之师的名头陪同前来,聿清临自然又是换下了平素那身月白的道袍。一身竹青长衫,衬得他却更不像凡尘中人。
“不讲话,也不哭出声,是要怎样?”
聿清临摇了摇头,从腰后解下了一个酒葫芦,仰头便饮。
“我记得在很久前,你说过你是不喝酒的。”
轩辕琲没有转过身来,她双眼放空,游移在一望无际的天宇。流转不停的云,一丝一缕都如同她抓不住的那方逝去身影的衣角,终是离开她了。
“唔……人总是会变的,就好比……好比你以前最爱吃玉蝉果,可自你回了邺城后,连碰都没碰过。”
饮下一口葫芦里再寻常不过的杂酒,聿清临轻微呛咳了一声,言语间竟有了迟疑踌躇。
“你说的不错,人是会变的……”
轩辕琲若有所思,目光放下,挪移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只一眼,却是心痛。这来得猝不及防的心痛,促使她即刻回避了那皇宫的一隅,可她知道无论怎样,她都躲不了的。
转身之后,轩辕琲便朝着聿清临的方向走来,趁着聿清临阖目养神的间隙,她一手便夺去了那半满的酒葫芦。
“喂喂喂,你个少年人现在可不是该饮酒的年纪,仔细回去让刘时那管家婆知道了,你我都免不了他一顿唠叨。”
话虽如此,可聿清临动也不动,或者说,他根本没想阻止轩辕琲从他这里抢酒,若是他真有心阻止,轩辕琲也不会那么轻轻松松就从他手里夺下了葫芦。
聿清临眯起眼睛来看了一眼,任由轩辕琲学着他的样子,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噗!呸呸呸!真难喝!!!又辣又苦又酸!老芋头,我说你到底是在饮酒还是在饮醋!”
酒葫芦中未知的酒水甫一入口,轩辕琲就饱尝了后悔的滋味。
说是酒,它带点酸味,说是醋,它回味很苦,说是浓茶,它却分明有着酒才有的灼舌感觉。
“所以说,现在的你不是饮这壶酒的好年纪,其中滋味,百转千回。哈哈,不懂,你不懂……”
说话间,聿清临甩出了腰间青绳系带,牢牢套在了轩辕琲手中的酒葫芦上,灵活手指配合着一股巧劲,只看似轻松的一提一收,酒葫芦便稳稳地被他安置回了腰后。
“你……哼!”一时找不来词句回嘴,轩辕琲只好尤为大力地拂袖转身,没有风来,却是被她这一动作带出风来。
“啧,女人真是变化无常……”聿清临随口嘟囔了一声,好巧不巧又落进了轩辕琲的耳中。
意外地,轩辕琲默不出声,反倒是左闪右闪,最后索性一个腾跃,翻身上了屋顶寻了这么一处好所在,安然地躺下了。
“嗯?轩辕琲?你怎么又不出声?轩辕琲?轩辕……琲!”
察觉到气息突然淡薄,聿清临这才睁开双眼,只是环顾一圈,雕栏处人影不见,这最后一眼,却是发现轩辕琲不知何时爬上了屋顶。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没来由地高声长吟,猛然震地聿清临灵台清明,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再抬头时,聿清临只看见了在屋顶上“手舞足蹈”的轩辕琲的残影,那道残影,面色红润非常。
“糟了!轩辕琲!你停下!!!”
聿清临俯身,将身子探出了雕栏多半截时,他这毫不客气地一声叫喊,瞬间便引得驿馆里人头攒动,都纷纷朝着他看了过来。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将计就计,聿清临干脆也将诗句接过,装出一副癫狂模样来。毕竟,这堂堂康王,入邺述职的第一日就在驿馆醉得癫狂这种事流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糟了糟了,人是跑去哪里了?要是刘时在此,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怎么就忘了这丫头一杯即醉的酒量,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让她灌进去那么一大口……”
且行且寻,聿清临眯缝着装出来的一双似醉非醉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驿馆后尤为僻静的后巷。
“打扰了,请问阁下可是在寻我这酒醉了的康王侄儿?”
清朗之音自拐角传来,聿清临看见的那人,却正是今日在北郊城门尤为狂放,自行驱车而来那位宗室王爷。
身侧除了那醉成一团的轩辕琲外,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