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武儿,快来,快来……”
那天是他头一回跑出了东宫,被小太监们追着,他拐拐绕绕地进了无涯阁。
虽然他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生人,可他却一点也不怕生,更何况,那个和另一个孩童正对弈的人看起来很和善,而且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武儿乖,我是你康王叔,他是你十王叔。”
很和善的那人将自己抱到了膝头,给自己拿了一块糕吃。
那块糕,很香,很软,他那时想,或许是拿天上的云彩做的。
“康王叔,十王叔。”乖乖地叫了人,康王叔抹去了他嘴边的糕饼屑,便继续了手头的战局。
他不太懂,索性乖乖地坐在康王叔的膝头看着。他大概猜得出来,这是一种游戏,就像他的母妃会用石子在地上和他玩的那个画格子的游戏一样。
“啊!康王兄!你……你!你!”
面前那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十王叔因为一着不慎,反被康王叔反攻了一角,吃掉了许多白子。
一旁的谢太傅忍不住上前来帮忙,虽然是不该,可他的康王叔谅在他那十王叔年纪还小,便也没介意。
然而,他这一大意,反倒让谢太傅有了可乘之机,几着下来,已有反败为胜之势。
康王素来并不在意输赢,只是,今日他觉得如此输了很没有面子。哪怕,对面的是请了外援相助才赢了他。但是,终归是他大意。
“康王叔,如此如此……”
一直观棋的他突然扯了扯康王的衣袖,小声说了什么,康王听了恍然大悟,既惊又喜,连忙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子。
这一子,让他得以反败为胜。
“哈,也是那时候起,学生便拜了您为师父,学习下棋。可后来,再也没赢过一局。”
语落子亦落,轩辕珷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因为后来,他那太子父王回来了邺城,与他一同随谢太傅学习棋艺的十王叔和年纪最小的燕王叔被外封到了北疆,没了消息。
过了几年,邺城宫中常常收到各地诸王的死讯,那个谢太傅最为得意的弟子,他的十王叔的消息亦在其中。
至天启继位,祖帝诸子,唯余三息。
再久远漫长的记忆也终有尽头,就如同眼前的棋局,下得再慢也终有输赢。
随着最后一子挣扎落定,棋局上的结果已经了然分明。
“臣已败北,是陛下赢了。”
谢太傅笑了笑,阖上了眼,他感受到有一阵轻柔的风拂过了他的眉角。
耳边,仿佛又响起当年此地众人的笑声,其间更有一个朗朗童音,让他难以忘怀。
“师父指教了,这次学生一定要赢你!”
“学生虽然败北,但要再来一局!”
“再来一局!”
“再来……”
屡败屡战,不服输的性情,这才是最令他得意的弟子。他知道,总有一天,这个孩童会长成一代玄国之尊。
半生为帝师,他知晓了太多秘密,不管真相究竟如何,留于他的,只有一条死路。如今,轩辕珷已然君临天下,他可以瞑目了。
“师父……”
即便是阖着双眼,谢太傅依然能听得到轩辕珷咬紧嘴唇的这声敬呼,以及……杯盏落于他面前的声音。
原来是毒酒吗?哈,到底自己也是没白教他一场。
谢太傅睁开眼,缓缓从坐席上起身,又跪下,向已转身离开的轩辕珷磕了最后一个头。
“臣……谢陛下恩典!”
轩辕珷没有走远,而是等候在了大门外,离开,只是不想亲眼目睹昔日恩师谢太傅七窍流血的死状。
他在门外等了很久很久,虽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每一点一滴的流逝,轩辕珷都觉得好似过了数年。
没有任何声音,一片死寂。
“吱呀……”
熬过了漫长的等待,轩辕珷再度推开了无涯阁的大门。
棋案上的那杯毒酒半分未少,可谢太傅确确实实死了。
他踩在竖立起来的棋案上,用那他满是血污的残破衣袍悬在回廊的梁柱上,最后……送走了自己,在轩辕珷看到他时,已然断气了。
悬发回廊,悬紫回廊,兜兜转转数载,也许当年戏言说笑的战神许将军也没想到,多年后,他的故友真的将自己悬了上去,了结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