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他就该受遭人唾弃,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就在这一刻,在闻百里说出“对不起”的那一瞬,风启幕沉冤昭雪。
半个时辰前,闻百里躺在担架上,用极尽嘶哑无力的声音将那日事情的真相娓娓道来。
……
荆珥宴结束的那天晚上,风启幕独自一人出寝宫,兜兜转转,一路向前行去。
他的确走向了通往东楚寝宫的那条路,也的确见过东楚人,但是这些,都与他无关。
至于风启幕真正的目的地,其实是东楚寝宫后方的觅轩亭。
那一夜,风启幕穿戴整齐,于亭前临风而立,望着前方亭中的那抹身影,毕恭毕敬的俯身行礼,道:“晚生风启幕,见过闻夫子。”
此话一出,只见亭中石凳上坐着的老者被一旁的内侍扶着,颤颤巍巍的起身。
于清冷的月色下,闻百里儒雅矍铄的脸恍然入眼。
原来,那夜风启幕真正要去寻的,其实是西蜀典客上卿,闻百里。
“风公子有礼。”闻百里虽人至耄耋却也是认认真真的俯身回礼。
只是身子还未俯下便被风启幕快步上前托住了手臂,“晚生也学儒,是个后辈,万不能受夫子大礼。”
身形一顿,闻百里微一抬眸,长眉白须间露出一抹和善的笑,缓缓道:“今日一宴,风公子舌战群雄,英勇无畏,你是少年英雄,可受礼。”
说罢,老者压低身子鞠了一躬。
风启幕有些慌乱,当即屈膝跪地,双手平举。
“欸!风公子这又是何必呢?”闻百里一见风启幕下跪登时皱眉,急忙抬手前去扶人。
可这一次风启幕无论如何都不肯起身,那张正经古板的脸上顿时又多了些郑重。
“学生一直敬仰闻夫子大名,一心想拜在夫子的门下,跟从夫子明理修德。今日有幸能得一见,不想竟会是如此境遇。学生本无意冒犯,只因方才在宴上,两军分阵,学生也是迫不得已,这才出言折辱了夫子。事后,学生深感大错,所以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传信相邀,想在此向夫子赔礼认错,还请夫子受我一拜。”
说话间,人已经俯下身去,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闻百里看着他,苍老的眼眸中已然氲了些水气,当即感慨一句,“风公子果真是正人君子。”
风启幕闻言抬眸,见闻百里正看着自己笑,老者抬手在自己肩上拍了拍,说,“好孩子,起来吧。”
随后闻百里重新落座,他邀风启幕坐,可小古板却怎么也不肯坐,只是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处。
“风公子不必如此认真,方才你也说了,在宴上你我二人是两军分阵,势必要‘兵戎相向’。老朽唇枪不敌,输的也是心服口服。”
闻百里是个老儒生,本以为他说起话来会是文文绉绉,不想脱口之词竟是风趣幽默。
“夫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正所谓‘士者国之宝,儒为席上珍’。夫子是天下大儒,又怎么可能会输给在下一个晚辈。学生知道,夫子是故意让我的。”风启幕垂首道。
“哈哈。”闻百里笑着捏须,摆了摆手说,“胜负以分,风公子无需自谦。”
话音方落,老者又言:“不过今日一宴,能让老朽见识到风公子的博学胆识,也算是不虚此行。风公子当的起‘一嘴安天下’之名。”
“夫子谬赞,晚生惶恐。”被闻百里一夸,风启幕顿时觉得既兴奋,又激动,忙不迭的俯身行礼。
看着少年欢喜雀跃的模样,长者眉间生出一点宠溺,登时又赞,“风公子果真是谦谦有礼,当为儒生典范。”
此言一出,风启幕更是喜不自胜,忙抬眸倾身道:“夫子既认我做儒生,可否为我传道授业,晚生……想听夫子一课。”
儒,对天下儒生皆是敬仰备至,如今好不容易得见闻名天下的“闻夫子”,自然不想错过这个学习的机会,便大着胆子求教。
一听这话,闻百里眯着眼又笑,“方才在宴上,风公子赠老朽一言,老朽已是受教,如今又有何脸面授学呀?”
“夫子,那些话……我不是,晚生不是有意说的……”风启幕有些慌乱,少年于月下紧张的踌躇,一开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了。
方才闻百里是有意说笑的,此刻话锋一转,接上文说,“不过,既然你我同为儒生,倒不如就在此以文会友,探学作讨也是不错。”
闻百里自谦,将自己和风启幕同置于儒生之位,而不是已老师居高。
风启幕一听,更是心怀敬意,忙俯身行礼道:“还请夫子不吝赐教。”
二人的确是一见如故,聊了许久。
其间,闻百里忽然问,“风公子觉得读书有用吗?”
“当然。”风启幕不假思索的回答。
“可我觉得没用。”不想下一瞬,闻百里开口,竟是语出惊人。
风启幕闻言,猛然抬眸,对上长者饱经沧桑的眸,有一瞬间,风启幕竟觉得闻百里眼中有泪。耳畔听他徐徐道:“老朽虽饱读圣贤,却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如今我皇受人胁制,老朽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舍身成仁,委曲求全罢了。至于其他的,也再做不得什么了。”
说话间,闻百里苦笑一声。
风启幕垂首听着,他心里明白,闻百里读了一辈子书,却还是要在荆珥宴上被逼着说那些个“混账话”,心里自然不会好受。可是西蜀受制于南越,齐衍是为人所迫,闻百里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