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夜色一般的战袍,他一身深蓝海水暗纹直缀,冠上镶着一块青玉隐隐发着幽光。面色还是白,带着阴影的白,虽然是一副冷面贵公子的模样,但离杀人不眨眼也还是相去甚远。
他从婺州回来了?战事结束了?鸠婆婆、小豆子呢?
“黑夜叉”显然注意到了我,也必然认出了我,我不由地往兰七堂哥的身后躲了。
兰七生意人出身,接人待物自是从容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他不以为然地稍微扭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转移到来人的身上,作揖道:“我们店二楼一般不用作待客。刚刚楼上止我这个妹妹,大约是枯坐无聊,胡乱抚琴,公子见笑了。”
“是啊是啊,我说二楼不许上去,他们还打我。”仗着兰七撑腰,被人抓住领子的伙计大声嘟囔道。
“强词夺理。”抓着伙计衣领的男子冷冷地说道,“我们并没有要去二楼。”
“这伙计初来乍到,哪懂什么迎客之道。不过我倒确实有将二楼改作茶室的打算,若是装设停当,一定请公子高卧品茗。”
不易觉察的一丝笑容转瞬即逝,只见他轻轻一摆手,旁边的男子立马松开了活计的衣领。
他冷傲的目光从兰七身上又转移到了我这边,不置一词转身而去,一干人随着他的离去,都迅速无声地走出了店门。
我始终低眉顺眼处于一种难为情的状态,不敢向门口张望。
“你这是怎么了?”兰七歪头盯着我的眼睛,“你好像怕他?”
“啊,哪有。”我抬睫昂头平视这个稍微比我矮一点的兰七,“我兰木樨怕过谁。”
“我说呢,虽然我们兰家落魄了,但你不至于这般没了气势。”兰七望向门外攘攘熙熙的行人车马,自言自语道:“这小子也就靠着祖上余荫封官进爵,无论幽谷抑或悬崖,兰草都可以抽穗吐芳,咱们走着瞧。”
“你如何知道他是做官的。”
“虎首金腰牌,应该是可以随意出入大内,官至三品或是侯爵级别才得以佩戴。”兰七背着手,有些叹服的模样,“年纪应该不如我大,要不是祖上积德,如何官至极品。”
“或许是从兄长那里偷拿来招摇过市也未可知。”后面的伙计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不听还好,一听我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兰七脸色红涨,佯装生气怒瞪了伙计一眼。
“干活去,就你话多。”说着,他也不免尴尬地冲我一笑,胡乱忙去了。
他之前也经常偷拿兰亭榉的官服或是腰牌,去集市大张旗鼓地“体察民情”,至今还能想起兰七穿着不合身的官服在集市吃着“免费”的冰豆粉,却不知身后站着怒气冲冲的兰亭榉,那样的日子我总以为会一直延续下去,哪知转睫成灰,一触四散。
我发怔了半天,才跑向店门口,那“黑夜叉”一行人早已没入人流,无踪可寻。
摸不着头脑的人,他似乎还对着我笑了,细细想来,不是轻蔑的更不是欣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
李福大人曾对他说我擅闯辕门是因为爱上了陵州的士兵,他该不会以为兰七是那个士兵吧,这不可能,兰七这把年纪。
哎,我到底怎么了,我干嘛担心他的想法,他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按照兰七的说法,他权势直通金銮殿,而我此刻身在无限尘埃中,我——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等我?”不知道何时宇文赞悄然站在我的面前,已然是掌灯时分,我脸一红,满腹心事地跟随兰七和宇文赞参加了今晚的欢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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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我归来的欢宴设在金兰馆,位于元宝大街后面的一处弄堂,离兰七的钱庄也就一里路。
金兰馆是瀛洲兰氏族人筹钱修建的一处会馆,大约也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如今瀛洲城毁,它便成了劫后余生的兰氏族人的救命孤岛。
占地百亩,有大小房屋百间,此外引水堆山,种花植木,自有一派气象。比起本地的私家园林山庄,倒是不大,但紧邻元宝街的优势,使得其价值堪比城郊千亩山庄了。
时值初秋,天阔气朗,秋蛩长鸣,月华如水。馆中临水的院落中,兰氏族人亦有瀛洲异姓乡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块,拖儿携女倒有七八桌,大家也不拘礼节,随意安插坐定。
我这一桌是宇文赞,兰七及其家眷,还有兰氏我阿公一辈的长者。大家刚开始欢声笑语,把盏推杯,后来渐渐谈及瀛洲城毁,这逃不开,躲不掉的话题。
在坐的瀛洲人,之所以能够捡回性命,完全都在于那时那刻俱不在瀛洲,也就是瀛洲从被围之日到城毁之日,没有一个城内人逃出,亦没有一个人能进入。
是啊,城毁前我是突发奇想决定跟着商人的队伍去一趟南诏,在南诏乐不思归的我突然听说瀛洲城没了,虽然众人再三劝阻,我执意归家,再怎么危险也是家啊。
一路北行,仆人们越来越少,钱呢更是水一般流逝,最后也就剩下孤家寡人的我,好在性命尚存。
宇文赞呢,早在我去南诏之前,便跟着兰七出了越国,学一些做生意的本事,也算躲过一劫。
在众人的关切中,我缓缓地详细地讲述了一年多的经历。亲历的时候倒没觉什么,看着众人渐渐惊愕的表情,内心的凄楚倒变得沾沾自喜起来,突然觉得数月不洗澡,吃糠咽菜,百日鬼行的日子换得众人这幅少见多怪的神情倒也值了。
不同于在青螺坊的遮遮掩掩,能少说决不多说,能不说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