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卓请了一个原本随着他母亲嫁过来的中原老嬷嬷来,那既是他母亲唯一的侍女,也是从小到大最最照顾他的人。
伊卓将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嬷嬷扶到顾镜辞跟前,顾镜辞笑着扶过老嬷嬷的手:“听闻嬷嬷是中原人是吗?”
“这就是未来的阏氏吧?小姑娘长得可真是俊俏。”老嬷嬷和蔼的笑着。
伊卓点点头,和颜悦色道:“秋娘,这是镜辞,她也是京城人士。”
“生的真是标致,也不枉我们大单于痴心一片了。”秋娘拉着顾镜辞的手上下打量,不由得啧啧感慨:“说起来我也是有大半辈子没踏足过中原了,这是中原的秦国口音!不知道现如今中原可还好吗?”
顾镜辞微微蹙眉,旋即笑着回答:“一切都好。”
“小丫头净诓我老婆子!”秋娘笑着嗔骂,只是摇头苦笑:“若是中原一切安好,无战乱风波,大单于又怎么会挥师南下?你又怎么会想到要来突厥的?”
顾镜辞闻言倒也不好再行反驳,伊卓忙解释道:“镜辞父母双亡,是逃到边关躲避战乱来的。恰巧咱们突厥部队赶到宁朔生了瘟疫,多亏镜辞我们的瘟疫疫情才得以缓解。镜辞心地善良,秋娘不要想太多。”
秋娘颤颤巍巍地坐下,满是皱褶的手捧着青花茶盏徐徐喝了一口茶:“看着模样是不错,很端庄,又是心地善良不顾世俗眼光的孩子,果然是个好孩子,不怪大单于倾心于你了。”
顾镜辞低低含笑,低眉顺眼地听着秋娘徐徐说着过往:“唉,一转眼大单于就要成家了。我老婆子总还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我记得当年你娘走的时候,你还在怀里被我抱着。你娘愣是连看都来不及看你就被……唉,你娘才是真的没有福气看到这些,她若是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出息,也该是欣慰的!”说罢,秋娘浑浊的眼睛有些濡湿。
“好了,秋娘,好端端的提起这些事做什么?”伊卓随手拿了帕子为她擦去眼泪,轻声道:“咱别提这些了,好端端的日子不提伤心事了。”
秋娘拭了拭眼角,惨笑道:“是啊,提起这些陈酿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
“大单于——”门外的侍卫悄然掀起帘子边儿一脚,低低唤道。
伊卓与那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色。顾镜辞猜测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忙笑道:“大单于若是有事,那镜辞就来陪着秋娘就是了,大单于尽管去忙自己的。”
伊卓点点头,缓步出门。
许久,秋娘方才絮絮叨叨地说起诸多往事。
那都是一些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顾镜辞从秋娘的口中了解到了那个谜一般红颜薄命的女子,伊卓的母亲,亦是当年被充数的和亲公主。
她本是一个秦国宫中普普通通的宫女,侍候着一个即不得宠又没有被冷落的普通妃子。于她而言,最大的念想便是与她一同在宫里当差的一个侍卫。他们都是被连累的罪臣子女,父族被连累入狱砍头,而他们这些子女,则要入宫为奴为父辈们抵罪。
凡是罪臣子女,是要生生世世为奴,永世不得翻身的。
她仍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被带到了这里。她知道她永远出不去,可是她一点都不怕,因为她有他。
在皇宫里的这些人,最最幸福的事情无非就是有个彼此作伴儿的人来打发这漫漫时光。而她,无疑是幸运的那一个。
他不甚优秀,却也长得不算俊俏,却每每见到她都会给她带些稀奇的玩意儿,比如一个廉价的扳指,一个玉石手镯。她觉得见到他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本以为可以这样等到二十五岁求主子娘娘放他们出去,没想到却在那一日,他们的人生轨迹彻彻底底的改变了。
皇帝要与突厥和亲,无奈皇帝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日,皇帝到他们宫里面去,无意之间看见了她,萌生了要她代替公主和亲的想法。
她自然不愿意。
只是皇帝许她只要答应,他和她的族人世世代代都会是自由之身,再无奴役之苦。
他说,不要,我不要你为我牺牲这些。
她笑了,还是答应了。
披上了凤袍,戴上了凤冠,出塞那日,他亦在。
他说,你真好看,要是能嫁给我就好了。
她笑了笑,上了轿子。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突厥的老单于并不喜欢这个和亲公主,甚至因为憎恨秦国而憎恨她。可是却也必须娶了她。
新婚那一夜,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备受折磨;她不知,他没有离开皇宫,而是随着她一起来到的大漠。他就立在窗外,缓缓地、缓缓吹着苍凉的笛子。
她是毫无宠爱的阏氏,他是她身边的一个陪嫁小侍卫。她在窗下绣花,他在门外吹箫。她偶然抬头,嫣然一笑,那笑让他记忆深刻,亦让他吞心蚀骨。
后来,两国战事爆发;老单于在临行前,杀了她祭天。
她刚刚生了孩子不过三日,就被自己的孩子父亲推上了祭天台。
祭天台上,她血溅当场,朵朵血花如妖娆的牡丹盛放。
祭天台下,他婉转吹箫,带着她归隐大漠。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是时不时会有笛声自大漠深处悠悠传来,悠远而苍凉,像是在述说那个悲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