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中。
沈乐璜和唐知行离开已有一刻钟,可穆砚之仍坐在案桌前,并未点灯。
寝殿中黑漆漆一片,只有半开的紫檀木支摘窗中露出点滴星光,照亮穆砚之清冷的浅色眸子。
夜深如水,皇宫中,只有零星的几个宫殿亮着光。
这样的夜晚他过了无数个,可今夜他不由回想起林望舒过世的那一夜。
那也是这样一个深夜。
窗牖外天空黑沉沉的,不见一丝星光和月色。
林望舒气若游丝,躺在榻上。
多年来她一直郁郁寡欢,加之生穆砚之时落下病根,身子一直不好。
那时林望舒病了已经三个月。
可那晚,她莫名的恢复了精神,能靠着软垫,坐在床头喝药。
后来,穆砚之才明白,那叫回光返照。
喝过药后,她气色好些了,瞥了眼床头的穆砚之,林望舒眼底划过厌恶,冷声道:“把眼睛遮起来,不要露出来知道么!”
小小的穆砚之点头,拨弄下碎发。
林望舒恨极了他这双桃花眼,只因像极了安庆帝,会令她想起撕心裂肺的过往。
林望舒这才满意,将汤碗递给穆砚之,嘴里说着:“明个让下人买点……”
话未说完,她脸色扭曲,捂着胸口,一张嘴,一口血全洒在棉被上。
穆砚之警觉的支起身子,要出门找大夫,却被林望舒一把拉住。
“不用了,我要死了,救不了了。”林望舒淡淡道,她脸上竟有一丝释怀的笑意,语气欢快极了,“这也好,这样便能和爹爹、娘亲、哥哥团聚了……只是你……该怎么办啊……”
林望舒捂着嘴,咳出一口血。
她双手赤红,抚上穆砚之的脸颊,呢喃着:“我死了,只剩你孤零零在这个世上了……”
说着说着,林望舒眼神逐渐坚毅起来,她摩挲着翻开荞麦枕头,拿出一把不过手掌长的匕首。
烛火下,林望舒抽出匕首,左手死死钳着穆砚之的肩头,将锋利的刀尖抵在男孩的脖颈处。
“砚之,娘若走了,这世上再无人真心对你,与其如此,不如跟娘一起走,下去跟祖父祖母团聚,也好过苟活一世。”
小小的穆砚之感到了危险,但他只是抿着唇,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望舒。
对视中,林望舒留下一滴泪,“别看娘,娘是为你好……”
她闭上眼,手指颤抖,几次要刺下,却都偏了准头,只在穆砚之脖颈处留下淡淡地血痕。
“砰”。
林望舒匕首脱手,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抱着穆砚之,不停的哭喊:“是娘对不住你,娘该对你好点的,我的儿,别相信别人,别相信任何一个人!没有人对你真心好!你要记住……”
她一边哭,一边咳血,温热的泪和血染湿穆砚之的衣领,流进他的后背。
他呆了呆,许久,缓缓伸出手,回抱了林望舒一下。
窗牖外,乌云飘过,露出一丝月光。
小小的穆砚之搂着林望舒,听她哭、听她喊、听她……呼吸渐渐微弱,直至消失。
感受她温热的泪、湿润的血……和渐渐冰冷的躯体。
他一滴泪都没留,只是维持拥抱的姿势。直到三个时辰后,下人们进屋,发现了两人。
半个时辰后,顾成慎来了,下人们已经将林望舒的尸身安置好。
穆砚之仍是那一身血衣,脸颊的血手印已然凝固,如同从黄泉九幽爬上来的恶鬼,冰冷狠戾,下人们无人敢靠近。
顾成慎进了屋,扫了两眼,皱起眉头问下人:“怎么死的?”
下人诺诺道:“一直病着,昨晚便……”
顾成慎的挥了挥手,“下葬吧。”
随即他转向穆砚之,冷声道:“你,跟我走,有行李也不用带。”
穆砚之沉默的起身,将那把匕首揣进胸口处,仍是一身血衣跟着顾成慎回了顾府。
顾府,顾成慎编造了一套穆砚之的身世,什么顾府远方亲戚留下的遗孤,便将顾老太太和宋氏哄骗了过去。
随后,顾成慎带他来到书房。
书房中,青烟袅袅,烟雾中,顾成慎面容冷淡,“在顾府不要接触任何人,知道么?”
小小的穆砚之点了点头。
他能敏锐的感知到,顾成慎不喜欢他,连看他的眼神,都冰冷一片,如看一个物件般冷漠。
正说着,突然书房门被从外推开,小小的顾泷跑进来,一眼看到穆砚之,“爹,这是我的新玩伴么?”
刹那,穆砚之注意到,顾成慎瞬间变了脸色。
顾成慎脸色难看,一把扯住顾泷,极其严肃的道:“泷儿,不要和他接触,知道么?!”
他很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顾泷呆了一下。
顾成慎冷声道:“告诉瑶瑶,不要接近他,明白么?”
顾泷回过神,退后一步,小心点头:“我知道了,爹。”
顾成慎这才满意,面色回暖,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先回去,爹一会回去。”
顾泷走了,顾成慎转头,对着穆砚之再三警告:“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时穆砚之还不明白。
后来,他懂了。他不过是一个可以为林家平反的工具,顾成慎留着他,也只是因为他体内流着安庆帝的一半血脉。
他也明白了林望舒临终前的胡言乱语。
林望舒一生过的糊涂,死前却清醒的很,她知道,世界上没有人真心对穆砚之,才想杀了穆砚之,带他一起走。
她的爱扭曲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