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三年的十一月初六。
天阴沉极了,黑云森森地压着四九城。
寅时二刻。
锦衣卫牢房里传来脚步声,牢头走到最里,依次打开两间牢房的门。
苏秉文怔愣了好一会,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这就可以走了?”
“不走,还留下来吃年夜饭啊!”
牢头用脚踢踢另一侧的门,“沈长庚,你流放是在三日后,自有刑部的人来找你,回去准备准备吧!”
沈长庚神色半点没变,拍拍屁股上的灰,袍袖一甩,晃晃悠悠便走了。
牢头看着这人的背影,暗道:读书人的心,可真大,这特么的都流放了。
“我娘子呢?”苏秉文问。
“她已等在外头,你赶紧的吧!”
牢头冷笑:“这次你能全身而退,多亏了你岳父,否则跟他一样,也是流放的命。”
苏秉文蹬蹬蹬走出牢房,果然,看到谢澜等在外头。
夫妻二人几日没见,明明心里有一肚子话要说,偏偏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谢澜看看不远处的沈长庚,忽的拔高音量道:“今日顾长平要被押到军中行刑,只怕是今生最后一面,我们送一送他吧!”
沈长庚眼前一黑,脚下踉跄数步,差点一头栽下。
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他。
抬头,是盛二。
盛二冷笑一声,绷着脸道:“送什么送,有什么好送的,你们三个速速离开锦衣卫,不得逗留。”
说完,她用力捏了下沈长庚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攥碎他骨头,然而只短短一瞬,便松手与他擦肩而过。
这番暗示再不懂,沈长庚一把年纪就活到狗身上了。
没什么好送的,是因为顾长平不一定会死;
捏得这么重,是让他赶紧离开,晚一点就会有消息过来。
他转过身看看苏秉文夫妇,随即一言不发的小跑着离开。
谢澜虽不明白盛二说这话的意思,但一想到这人暗下是帮着顾长平,他的话肯定有深意,一把拽住苏秉文。
“我们也走!”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苏秉文心中一动,反手拽住谢澜,“快走!”
夫妻二人前脚刚离开,后脚就见顾长平被人一左一右的架出来。
他的头耷拉着,脚被拖在地上,身上的血衣不知何时换上了干净的囚服。
那两人把他往牢车里一放,随即锁上牢门。
纪刚走过来,背着手环视一圈道:“锦衣卫所有人听令,寸步不离紧跟犯人,若有人靠近牢车,杀无赦。”
“是!”
“盛抚镇?”
“你走在牢车边上。”
“是!”
盛二嘴里应声,心中冷笑。
把她安排在牢车边上,若真有人劫狱,她这个位置最危险。
一边用左抚镇的位置勾着她,一边又时不时的想除掉她,这个纪刚好算计。
盛二走到牢车旁,伸手一把揪起顾长平的头发,咬牙道:“顾长平,你的死期终于到了,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众锦衣卫都知道盛二与顾长平之间的仇恨,听这话都不足为奇。
“没死在我手上,算你走运!”
盛二一把将人推开,推开的同时,他手指轻轻一拔,发间的木簪子拔落下来,正正好落在顾长平的眼皮前。
顾长平掀了掀眼皮,原本如枯木般的眼睛里仿佛一下子被什么点燃。
无人感知他的心如何在他的胸腔里重重一跳。
这支木簪子是他送给阿宝的,如今在他的头上……
原来。
那夜。
抚遍他全身的温柔的手,不是梦。
她来过了。
顾长平缓缓伸出手,将那只木簪子一点一点握入掌中。
这时,囚车启动,盛二顺势往车里看一眼,惊讶的发现顾长平一双清澄眸子,不知何时亮得如同星辰。
一闪一耀,跃动的竟全是柔柔温情。
盛二勾起唇角,露出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很诡异的一个笑。
……
中宫寝殿。
李从厚起身,两个宫女服侍他更衣。
王皇后命人将早膳摆在暖阁,待皇帝穿戴妥当,便上前笑道:“皇上,用了早膳再出发也不迟。”
“朕无胃口,皇后自个用吧!”
“皇上。”
王皇后上前,替李从厚理了理衣襟,叮嘱道:“外头天冷,路上又远,皇上虽无胃口,但为着龙体还是多多少少用几口,别让臣妾担心。”
“……”
李从厚看着皇后半晌,到底点了点头。
王皇后扶他坐下,又亲自替皇帝盛粥,布小菜。
半碗热粥喝下去,李从厚果然觉得深身舒畅,“朕去了,皇后也多用些。”
“是!”
王中早就等在外间,见皇帝出来,忙低声道:“回皇上,人都齐了,只等皇上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出发!”
“嗻!”
内殿里。
心腹把筷子奉到皇后手中,笑道:“娘娘,顾长平一死,这前朝后宫可就再无人敢和您作对,连皇上都对娘娘亲近了许多。”
王皇后素来沉稳,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眉梢间有了得意之色。
她昨晚已经睡下,却不料皇帝却突然来了,帝后二人像平常夫妻那样,倚在床头说话。
说到后来,皇帝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亲热。
王皇后心里很清楚,皇帝如此待她,正是因为她替苏家大爷说的那几句话。
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