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她眼眶里慢慢渗出一点泪水,那是慈母心疼儿子的伤痛泪光。
顾长平瞧得真切。
“七爷不错,我虽然老眼晕花,却也瞧得出来,她眼睛里都是你。”
老夫人从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放在顾长平手中。
“这镯子是你亲娘的,当年她把你交给我的时候,也把这只镯子给了我,说是太后赏她的。
这是你们顾家的东西,留给七爷做个念想吧,我戴进牢里,也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顾长平捏着尚有余温的镯子,轻轻点了下头。
老夫人又温言问道:“长庚不知道会不会受牵连?”
“他的官位怕保不住,但人,应该没事。”
“那就好啊!”
老夫人松了口气,“这辈子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他,别的也不求,就盼着将来他老了,有人端茶递水,养老送终。”
顾长平默默无言,只是用力握了下老夫人的手。
“我知道强求不得,可自己的孩子,到底还是偏了一份心,怕他受苦哩。”
老夫人自嘲的笑笑,“你去忙你的吧,我得进房换身衣裳,虽说要坐牢,不也得坐得体体面面吗?”
“我扶您进去。”
“长平!”
老夫人忽然叫住他,“这一趟牢狱之灾,因你而起,给娘磕三个头吧。”
顾长平只觉得心如刀割,双拳握在身侧,用力的青筋爆出。
罪臣贼子的下场,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若无意外,老夫人怕是走不出那个牢狱。
今生的母子情份由此而终,三个头,真的太单薄了。
“母亲在上,儿子给您磕头。”
三个头,磕得掷地有声,砰砰直响。
老夫人露出满意的笑,由他扶着走到里屋,脚跨进门槛,她人又转过身,望着顾长平微微一笑。
“你那个姑母我是不喜欢的,这些年她对你太狠,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被她打成那样,哪怕她是真疯,我也不原谅。”
顾长平闭了闭眼,忽然撂起衣袍再次跪下去。
“可我又感激她,若不是她这么磨你,你没有今日。”
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他去,自个也转过身慢慢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絮叨:
“我一个老婆子,也不明白你和十二做的事,对了还是错了。
只是人生在世,终究要选一条路往下走的,既然走了,就别回头,他们李家对不住你们顾家呢……”
声音渐低,顾长平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从前的豪情壮志,此刻尽化作了一颗为人子的孝心,但那心,被昊王妃的背叛,划成一片片碎片,再也聚不拢。
渐渐的,顾长平眼中升起两簇火苗,锥心刺骨的痛,终是化作了两个字:活该!
骂出了那两个字,他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走到屋檐下,看着等在一旁的顾怿。
“寻个机会去找高朝,让他……让他看在师生一场的份上,善待老太太。”
顾怿背过身抹了把眼泪,“爷放心,他若不肯,我逼着他肯。”
“他不会不肯的。”
顾长平笑了笑,“既然老夫人不肯走,你便去长庚那边,这老小子看着二五不着调,最是用情至深,你拦着他,别让他自投罗网,若他愿意自保,可咬我一口,”
“是!”顾怿刚擦干的泪,又涌上来。
“一定别想着来劫狱,锦衣卫牢狱戒备森严,我又是重犯,你若来,便是送死,我不允。”
顾长平冷冷的看着顾怿。
前世,他便是来锦衣卫府劫狱,被乱箭射死。
“我……”
顾怿堂堂大男人,脸上竟是撑不住似的脆弱。
爷,如何知道?
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顾长平从怀里掏出那只手镯,“这个帮我交给七爷,就说是老夫人留给他的。”
想了想,到底还有一句话想说,“就说是我说的,让他辞官回南边吧。”
“爷!”顾怿扑通抱住顾长平的腿,哽咽难语。
“去吧!”
顾长平拍拍他的肩,“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锦衣卫指挥使纪刚从里面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内侍王中。
两人对视一眼,翻身上马,很快便到了锦衣卫府门口。
王中在马上不动,纪刚翻身下马,一路快步进了府门,“皇上有旨,捉拿奸贼顾长平入狱,速速整队出发。”
高朝脸色剧变,
此刻就算给他喝两碗安神汤,恐怕也止不住他胸口砰砰乱跳的心。
他近乎虚脱的撑着边上的大树,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出了问题?是江南吗?
骑在马上的王中远远的看着失魂落魄的高朝,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从前觉得这小子能有这么个先生,是福气;如今再看,竟是祸害。
想着与长公主的那点子情份,王中扯着嗓子喊道:“为了避嫌,高抚镇就别去了!”
别去了?
三个字如同爆竹般在高朝耳畔轰然炸开,他将他扯下来。
“阿翁,你给我说句实话,我先生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王中用手捂着唇,虚咳了几声后,方才压着声道:“诛九族的大事。”
高朝眼前一黑,故意一个踉跄。
王中眼明手疾,伸手去扶他,哪知那手刚挨了一鞭子,使不上劲,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高朝摔下去。
这一摔,把王中心疼的。
长公主府的独子,小时候还被先帝抱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