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蹈翻身下马,把缰绳一扔,大步向姐弟二人走去。
每走一步,他胸口好像被大石捶打一样的难受--她要回南边了。
“听说三姑娘和一宁要回南边,我来送送。”
一开口,声音有些哑。
靖宝看着傅成蹈眼底的青色,在心底叹了口气,“你们先说着,我再去抱抱一宁,小丫头刚刚粘在我身上不肯下来。”
有些事情,总得见底。
做个了断也好
靖宝一走,靖若素便低头别过脸,脚下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与傅成蹈划开了些距离。
这一动作,让外表看起来四平八稳的傅成蹈,心里却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语的郁愤。
仿佛是为了自己,又仿佛是为了她。
他娶赵氏,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新婚之夜,红盖头儿一掀,才知道他今生今世相伴一生的女人是谁。
赵氏不是他要的,但他却不得不与她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哪怕早就同床异梦。
身为傅家长子,挑一家重担,这是他的宿命。
原本想着只要她们娘俩好好的,衣食无忧,这些龌龊心思,他就一个人珍藏,最后带进棺材里。
却没想到,她要回临安府了。
若无特殊事情,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登临安府的靖家门,那就意味着,从此天涯相隔,永生再不相见!
一想到这里,他满心满眼都是火辣辣的疼。
他为了傅家盈盈汲汲,小半辈子都在打拼,上为母亲,下为几个兄弟、亲生儿女,侄女侄女,却独独没为过自己。
他想,有些话此刻不说,今生便再不能说,真带进棺材里去,多少有些不甘心。
枯坐一宿,天一亮,灌下半瓶烧酒,他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来了。
他想明白了:自己必须坦坦荡荡的说出来,然后再坦坦荡荡的做像个人。
“靖若袖。”
“大爷!”
两道声音同时响声。
傅成蹈一怔,“你先说罢。”
“靖若袖这个名字,许久没有人叫我了。”
靖若素没有推辞,“在靖家,姐姐们叫三妹,阿宝叫我三姐,父亲母亲叫我三丫头 后来嫁到傅家,我就成了四奶奶,成了你嘴里的弟妹。”
傅成蹈看着她,心道:弟妹这两个字,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出嫁前,母亲对我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从今往后你就是别人家的人,到那边,要孝顺公婆,要夫妻和睦,要不争不抢。
母亲还说,男人都是贪嘴的猫儿,没有不偷腥的,你只要生出儿子,握着钱财,四奶奶是稳当的,没有人敢动你。”
靖若素抬了抬眼皮,声音柔和道:“我打小便听话,谁的话都听,她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却不想,我一生不出儿子,二握不住钱财,连四奶奶这个位置都是在娘家的扶持下,将将坐的稳。”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怕她想太多,轻声打断。
“即是过去的事,那便不怕说。”
靖若素淡淡一笑,连眸子都仿佛带了笑意。
“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不怨任何人,佛家说,怨则生恨,恨则生痛,痛则生怨,如此一来,便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听到这话,傅成蹈不由深深看着面前的女子。
眉眼还是过去的眉眼,但内里……却脱胎换骨。
靖若素视线落在甲板上的舅甥二人,忽的话峰一转道:“大爷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
一股热血顺着四经八脉往脑门上冲。
傅成蹈吞咽了一下,才将将稳住身形。
“从前不敢往这头想,后来细细一品,也就咂摸出几分滋味来。”
靖若素的眼中的笑,渐渐散去:“大爷掌一家之主,读的书,明的理,不知道强我这个妇道人家多少倍。
按理,我这样一个下堂妻,能被大爷这般人品的人放在心上,何等荣幸。可是大爷,你将赵氏置于何地?又将你几房妾室至于何地?”
傅成蹈神色忽的变了。
靖若素看着他,看进他的眼睛里,“大奶奶与你结发夫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几房妾室虽都是老太太作主,可到底是你的人。
你们男人三妻四妾,旁人只会fēng_liú才俊,哪怕心上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一句情不自禁就能圆过。可是我们女人呢?”
靖若素挪开视线,“我们女人心就那么一点大,装的都是男人和孩子,大奶奶心里装的是你,几房妾室心里眼里也都是你。
你可曾问过她们,她们是不是真心想嫁你,还是同你一样,也是被命运摆布。”
傅成蹈心狠狠一抽,“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要想的,因为她们是你最亲的人。”
靖若袖叹了口气,“我从前读过一句诗: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随他人。
从前做四奶奶时,我因为生不出儿子,便觉得这诗极好,写的就是自己;如今再读,只觉肤浅。
傅成蹈,人生在世,的确有诸多身不由己,你的心上有我,我的一颗心却再也不想属于任何人,只想它属于我自己,心喜,我也喜;心悲,我也悲。
你若对大奶奶他们还存了几分薄情,请好好待她们;若没有,也好好待她们,都是苦命的人,她们没做错什么?
若错,也是老天爷的错,是这个世道的错。”
傅成蹈惊得目瞪口呆,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道:“这些话,是谁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