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印象中的母后总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她偶尔会对她笑,但更多时候只是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眼中寂灭无光,了无生气的样子。
她也很少理会父皇。
不管父皇跟她说多少话,为她做多少事,她都只是随声附和,有时候甚至不会回应。
那已经不只是敷衍的问题,更像是漠然置之。
姬珧生在皇家,知道皇族里权利争端纠缠不清,腌臜事从来不少,但他父皇所在的后宫是鲜有的非常干净的地方……也不能算干净,而是在她父皇的统治下,从来没什么人敢对后宫置喙,哪怕只是背后嚼舌头根都可能会随时丢掉性命。
姬恕随意打杀宫人那也只能算孩子乱发脾气。
她父皇才是真正的暴君。
在这种情形下,她一直以为自己父皇和母后只是貌合神离,日久生厌,皇家会出现这样的怨侣再正常不过,姬珧也从不过问。
母后去得早,姬珧记忆中,不管是私下里还是朝堂上,父皇就再也没有提过母后一个字,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大抵也就只有相看两厌的仇敌才能走到这种境地。
但在魏总管那里,姬珧却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昭烈帝姬砚后宫里没名没分的美人无数,可自始至终,皇后只有一人,对于这位皇后,史书中记载甚少,姬砚也很少让她出席非常重要的场合,世人都知道昭烈帝有一个很敬重的皇后,却鲜少有人见过皇后的样貌。
只因这个皇后,是昭烈帝从臣子手中夺过来的。
“陛下娶了臣妻,毕竟不光彩,只能给娘娘另外伪造一个身份,奉诚伯府则对外宣称死了当家主母,这一遮掩,是张家妥协的结果,只是苦了娘娘……过了一年,奉诚伯又娶了新人,是豫国公府的嫡女,身份更加尊贵。”
“五年之后,娘娘也终于为陛下诞下了一个公主,也就是殿下您……老奴那时以为,娘娘肯生下公主便是解开了心结接受了陛下,可谁知,娘娘终究还是忘不了奉诚伯,加之,自打娘娘产子之后就缠绵病榻,身体每况愈下,看了多少太医都只有摇头,那时候,娘娘就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想在临死前见一见奉诚伯。”
“眼见着娘娘就要油尽灯枯,陛下终于还是没抵过娘娘的苦苦哀求,让奉诚伯来见她一面,却不想那一面彻底葬送了娘娘的性命,老奴至今也不知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娘娘入殓之后不久,陛下就下旨封了奉诚伯府,抓了张家所有人入狱,后来的谋逆通敌之罪,想必殿下想必也知道了……”
寂静中,有人轻声发问:“张家人,都死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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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日光热烈耀眼,姬珧从宫里出来之后直接回了公主府。遣退下人,她想要在床榻上小憩一会儿,轻纱帷帐挡住了光,四处一片昏暗,她却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魏长骆的话还响在耳畔。
他是跟在先皇身边最久,资历最老,知道得也最多的人。
姬珧不问,他原本是想带着这些秘密进棺材里的,因为对于姬氏皇族来说,这也着实不算一件太过光彩的事。
“奉诚伯和江氏有孩子吗?”
“殿下为何这么问?”
“你只说有,或没有。”
“没有,奉诚伯和江氏曾育有一子,后来早夭了,江氏因此伤了身子,无法再怀孩子。”
魏长骆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姬珧差点就信了,可她知道张家有个孩子没有死于那场祸乱,不仅没死,他还隐姓埋名,蛰伏在暗,潜藏在她身边蓄势待发,等到合适的时机一举将她毁灭。
张舟,虞弄舟,阿舟……
原来是真的有深仇大恨啊!
这样也很好。
床榻上的姬珧忽地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没见一丝阴沉,距离她躺下应该没有过去多久,可她却莫名觉得自己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推开门,姬珧搭着披帛走了出去,薛辞年正站在门外,见到她出来,先是一怔,而后弯身行礼。
姬珧“嗯”了一声,神色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薛辞年瞥了他一眼,忽然侧开身子,恭敬地伸出手:“殿下随属下来。”
午后阳光惹眼,姬珧站在檐下,有些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她搭上他的手,难得露出几分惊讶:“本宫说要去哪了吗?”
薛辞年理所当然道:“殿下不是想去看看宣三郎吗。”
虽然是问句结尾,语气却十分笃定,姬珧刚迈出的步子就这么一顿,她偏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淡漠的两个字:“带路。”
薛辞年笑笑,没有说话,扶着姬珧向前走着。
他身形高挑,要微微弯下腰身才能扶住姬珧的手,可他非但没有半分谄媚,反而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风清月朗的干净皎洁之感。
姬珧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那双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抚琴作画时最是养目,平日里伺候人也总让人挑不出错处,给人多是一种谦卑的感觉,今日仔细审视过后,姬珧忽然悟了一件事。
他原来也不是供人赏玩的奴隶来着,他曾是名士之后。
与生俱来的清雅风度自然也非那么容易就摒弃,家室造就的根骨亦如此。
这世上许多人的想法和情绪都不会写在脸上,就像虞弄舟,姬珧发觉自己大抵最难应付的是这样干净纯粹之人,藏于表面之下属于人最本真的yù_wàng,他们从不曾表露。
虞弄舟就是想要复仇,那薛辞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