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畅离开后,正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两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十余年未见,心中藏着千言万语。
然而,此时此刻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两人嗫嚅半天,皆是开不了口。
赵琳沉默许久后,终是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前些时日,中了一种莫名的毒,太医无法诊断的毒。若不是囡囡搭救,十三年前那一面,恐怕就是你我最后一面了。”
“我有些想不明白,老婆子我到这个岁数,大半截都埋进土里了,眼看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究竟是谁,要这般多此一举下毒害我。”
“所以,我便给你写了信,想请你帮我查查看,是谁要害我。我堂堂大宋公主,可以老死深宫,却不能这般莫名其妙给人害了去!”
卫长风闻言,呼吸不由急促起来,眼眶顿时就红了,气得嘴唇哆嗦:“上次我来,原就想着带你走,离开这吃人的鬼地方,可你偏偏放不下那个混账,放不下女儿,早跟你说了,这乾国皇宫里,尽是魑魅魍魉,你却偏偏要以身饲虎,落到这般境地……”
他说着,眼见赵琳眼角通红,嘴唇抿得紧紧的,心知话说重了,忙一脸无奈地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替你查,我查!可有毒物样本?”
“有,我将那些时日吃的、喝的、焚的香都留了样本,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蓬莱馆。”
卫长风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后又道:“殿下,可否容我替您诊一下脉?”
太后颔首默许。
卫长风起身走到主座旁,微微拉开赵琳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手腕,他目不斜视,将食指和中指搭在脉门处,细细感知,片刻后有些讶然地抬头:“殿下最近可有调理身子?”
赵琳摇了摇头,正想说没有,旋即想到孙女儿给的药丸子,又点头道:“也算调理过吧,囡囡做了好些药丸子,药效出奇的好,现在京都都管她叫神医呢。”
说起孙女儿,赵琳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卫长风眼睛一亮,收回手,欣喜道:“那药丸子殿下可有存留?能否给臣看看?”
赵琳笑道:“就知道你见猎心喜,我给你带着呢。”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两个小瓷瓶,递给卫长风。
卫长风打开小瓷瓶,眯着眼闻了闻味道,颔首道:“不错不错,从气味上看,此药丸中正平和,行的是温补之道,然药效却十分了得,罕见,实属罕见呐,殿下,小小殿下在民间学过医?”
赵琳摇头叹气:“囡囡幼时生活困苦,一日三餐尚且不济,哪有机会学医,这几种成药,都是她运气好,在医书封面夹层里找出来的,随便捣鼓了一下就成了。”
卫长风将小瓷瓶盖好,还给赵琳。
他并不信姜翎没有学过医,要知道功效越是强大的药剂,越是需要精妙的手法炼制,哪怕有详尽的药方,没有若干次的尝试也未必能成功。
一点儿医术都不懂的人,想要炼制出这种等级的成药,难如登天。
当然,他并不怀疑殿下会骗他,他们之间数十年的交情,彼此绝对信任。
只是那位小小殿下,恐怕有所隐瞒。
卫长风又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些关于姜翎的事情,赵琳难得多了沈贵妃以外的听众,自然乐意讲述得很。
不消片刻,赵琳就把姜翎的底子全给抖搂了出去。
卫长风却是越听越沉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这位小小殿下的经历,听着有些离奇啊。他可不像殿下,几十年关在深宫之中,消息闭塞,他行走江湖,听过见过的离奇故事不知凡几。
小小殿下身上的变化,绝对不是一句长大了、懂事了就能解释得了的。
不过不管怎样,她待殿下极好,想来是没有恶意的,倒是可以先看看再说。
对于卫长风来说,不管姜翎是什么来路,只要不伤害他家殿下的,那就不是敌人,只要对他家殿下好的,那就是盟友。
卫长风眉头松开,笑道:“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应允。”
赵琳促狭的一笑:“我知道你是动了心思想收徒弟,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回头你自去找囡囡说,只要她不反对,我就应允。”
卫长风欣喜,又疑惑道:“殿下不担心乱了辈分?”
赵琳白了他一眼:“莫非囡囡管你叫了师父后,就不管我叫祖母了?”
卫长风讪讪地一笑道:“哈,对哦,是这个理。对了,若小小殿下跟寄怀真能两情相悦,殿下您舍得她远嫁?”
赵琳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我今年六十有二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我能活到古稀之年,也只剩下八年,我能护她一时,却无法护她一世,你自己也说了,这皇宫里全是魑魅魍魉,若没有可靠的人护着她,我恐怕死也无法瞑目啊。”
卫长风看着脸色颓然、眼里几乎没有了光彩的赵琳,不由得回想起年轻时的琳琅殿下。
那时,殿下一袭红衣,腰悬宝剑,骑着白马迎风而立,眼神明亮,笑容肆意又张扬,跟他说要“鲜衣怒马,仗剑天涯”。
而如今,殿下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只余下满眼的深沉与藏不住的哀痛……
“殿下……”卫长风抬头定定地看着赵琳:“您后悔吗?”
后悔吗?
赵琳也说不上来自己后不后悔。
当年她随使团来到乾国,在四国竞技场上,见到了文韬武略、俊逸不凡的先帝。
那时的先帝,还是一位在夹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