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娘当年嫁入林家,虽说林家已经没落,却还有些家底,新婚燕尔时分,林东海也曾对她热乎过一阵,处处呵护、事事在意,略有不适,就让人炖参汤、炖燕窝,给她补身子……怀了辰哥儿之后,虽说夫妻不能同寝了,林东海对她也还算体贴。
那时候,她还是单纯的、天真的,傻傻地以为自己得遇良人,终身有靠。哪怕,知道林东海的院子里几位俏丽丫头存在的意义,却傻兮兮地扮贤惠、装作不知。直到,她怀孕八个多月,将近九个月,临盆在即的时候,林东海突然说要纳一名红歌伎入府为妾,她江锦娘自己编的梦才一下子打破了,摔了个稀碎!
江锦娘捧着炖盅,用小银勺子,下意识地一下一下搅动着,眼睛看着盅子里的燕窝,脑海里却闪过十年的一幕一幕。
林东海负心薄幸,无耻下作,不顾名声、廉耻,要纳娼为妾不说,还大喇喇地让她拿钱替他付赎身银子!只因为她不肯答应,林东海就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以至于她提前发动,早产生下辰哥儿。幸得母子俩命大,才保全了两条性命。
“阿娘……”小少年清亮的声音,很是悦耳。
江锦娘浑浑噩噩地抬头,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少年是她的儿子,是她当年险些一尸两命的骨肉。
江锦娘痛哭过一场,昏睡了一回,仿佛耗尽了力气,再醒来,整个人都安静了许多,之前浑身的怨气、酸气,也似乎随了泪水宣泄一空,整个人都放空了、平静许多。
宋玥守了一夜,一早进正屋给周氏报讯:“大姑姑夜里睡得安稳,下半夜起了一回,这会儿刚醒,看着精神气色都见好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周氏闻言欢喜,连着念了几声佛,又道,“恁一夜没回去?……唉,让恁跟着受累了。”
宋玥失笑,“阿奶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姑姑是回家来,咱们不是她最亲的人嘛!她病了,最心疼最焦急的人是阿奶恁,不过是恁年纪大,我怕恁支撑不住,才替恁照看着些。”
周氏笑眯眯看儿媳妇,满眼中意,又带了些许戏谑玩笑,道:“这是来给俺讨赏了?”
宋玥毫不犹豫地应着:“我这点儿小心思,真是瞒不过恁老的法眼。嘿嘿,求老太太赏!”
说着话,恰好徐氏进来询问,早饭得了,什么时候摆饭。
周氏就指着宋玥笑骂:“瞧瞧,瞧瞧,恁家掌柜的正给俺讨赏呢!”
徐氏见婆媳俩都笑语彦彦的,就知道是逗趣玩笑呢,也就顺着话凑趣:“俺们掌柜的贤惠、利落、人长得也俊,关键是一个孝字上,可真真没见过比掌柜的更孝顺的,若不是俺知道她是媳妇儿,还只当掌柜的是老太太的亲生骨肉呢!”
周氏被逗得止不住笑,伸着手指,点着宋玥和徐氏,一边笑一边骂:“刚来时多老实一个人,也跟着恁掌柜的学坏了!”
宋玥就假装惊讶,抱住老太太的胳膊,道:“老太太,恁这是想着给人家找个错儿,混了这份赏赐吧?”
周氏刚刚止了笑,听了这话,又给逗得笑的止不住,笑的太厉害,只能指点着宋玥咬牙,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玥一看笑得太厉害,也怕她笑岔气儿,连忙又是扶胸又是顺背的,好一会儿,周氏才止住笑,徐氏也连忙捧上一杯茶来,周氏接了,喝了两口,舒出一口气来。
宋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哎哟,可吓坏我了。”
周氏白她一眼,将茶盏一放,恨恨道:“说吧,想要什么!”
宋玥就道:“还有赏啊?嘿嘿,我还以为差点儿害老太太岔气,赏赐就没了呢!”
周氏拧着眉,白她一眼,脸上的笑却又差点儿忍不住。
“阿奶,阿娘,一大早就听到笑声不断的,有什么好事儿啊?这么欢喜,也说给秋喜听听呗!”秋喜牵着安哥儿,从外边一脚踏进来。
两个孩子刚刚学会骑马,正是满心火热的时候,天还没亮就早早爬起来,跑去找江冬生和韩戚风骑马,根本不用周氏和宋玥操心的。
一见两个孩子进来,大的小的都是鬓角带汗,衣领子、后背也明显汗湿了,周氏和宋玥都顾不得再逗趣玩笑,连忙一叠连声地招呼人,准备热水、准备干衣裳,给俩孩子冲洗换衣裳去。
两个孩子一句话没问到,就被婆子丫头带下去,秋喜去西屋自己的小浴室,安哥就在周氏房间后边的小浴室,冲澡换衣裳。
周氏也终于打理起精神,起身往东厢里去,宋玥扶着她送到正房门口,就停住脚步,留下来准备照看两个孩子,准备摆饭。
东厢房里,江锦娘搂着儿子又哭了一回,好在这一次没有放声,只是痛痛快快流了一场泪,母子俩之间曾经的龃龉、隔阂,似乎也在流泪中消散了不少。
周氏进来的时候,林氏刚刚张罗着,伺候娘儿俩洗了脸,林轩辰已经在对面的榻上坐了,江锦娘坐在妆镜前让如意梳头,一句一句地与儿子说着话。
“恁也不用在这里陪着,功课耽误不得……”江锦娘絮絮地说着。
林轩辰扭头看见周氏进来,连忙起身,躬身见礼:“外祖母。”
“哎,哎,辰哥儿睡得可好啊?有什么玩的用的,尽管和恁舅母说去。”周氏笑眯眯看着修竹般的少年,满脸慈爱地道。
林轩辰连忙束手道:“多谢外祖母关怀,孙儿都好,舅母给铺排的很是周全,什么也不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