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周氏搂着儿子,切切实实地触摸到儿子的脸颊,摩挲着这熟悉的千百次出现在心底、梦里的眉眼、脸庞,思念、挂牵、悲伤种种情绪,就像洪水,蓄积的太多、太久,一直以来凭借意志压抑着、克制着,终于有一天不用再克制、再压抑,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那就如千里堤坝一朝崩溃,一发不可收拾。
周氏用力拍打着儿子坚实的脊背,一边哭一边骂:“恁个狠心的,丢下阿娘一个人,可知道阿娘这一年是咋熬过来的呀……呜呜呜……”
江寒的头贴在阿娘身上,哭的直截气,嘴里只连连道:“都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孝啊……”
母子俩这么一哭,宋玥也不意外地受到感染,湿了眼,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
秋喜和小安哥看着嚎啕大哭的阿奶,又见阿娘也哭起来,小孩子不懂事,但最容易共心共情,搂着自己的阿娘,也呜呜哭起来。
宋玥连忙擦了自己的眼泪,哄两个孩子。哄住两个小的,看那母子俩哭声渐歇,就使眼色,让呆立在旁边的添哥去打了温水来,她亲自洗了温热的帕子过去,轻轻拍一下江寒,低声道:“阿娘经不起哭太久的。”
江寒被她这一提醒,也意识到自己疏忽了,连忙低头抹把泪,开口劝周氏:“阿娘,都是儿子不对,恁生气就打儿子几下,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
周氏本来搂着儿子哭着,就骂了也打了,听江寒这么一说,她倒是不忍心了,别扭地斥道:“哼,仗着自己皮糙肉厚,阿娘打不疼恁吧!”
宋玥赶忙拿着帕子上前,替周氏擦了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又笑着道:“阿奶仔细手疼,俺帮恁准备藤条去!”
周氏被她逗地扑哧一笑,推她一把,骂道:“有恁这样的媳妇儿嘛。不说劝着些,还架秧子拨火儿地!”
宋玥才不着恼呢,嘿嘿笑道:“看得出阿奶这是有了亲儿子啦,嫌弃我了!”
毕竟是团圆的大喜事,周氏哭过一回,发泄出来,又有媳妇儿逗趣儿,也就换了满脸喜色。自己就着宋玥打来的水洗脸,一边推着宋玥:“俺这里不用恁,恁去伺候寒哥儿洗把脸、去了大衣裳,也好舒舒坦坦坐下说话。”
宋玥脸色一垮,撅噘嘴嘀咕:“还说没有嫌弃人……”
周氏想笑忍住,瞪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恁见了男人不快去亲近是傻子的提点味道,看得宋玥心里直叫屈。
她就是个穿越者啊,穿越者,可不是谁的媳妇儿,也没做好有男人的准备……何况,还让她去伺候人!艾玛,她活了小三十年,最基本的价值观就是自尊自爱自强和男女平等啊!
但但是,眼前的情景,她顶着宋月娘的身份、名字,就不得不勉强应付着。唉,这就是所谓的形势比人强啊!内牛满面……
宋玥满心不情不愿,却不得不乖乖地答应着,带着江寒往西屋里去。
虽然已经给江寒送过冬衣和过年的衣裳,但周氏自从知道儿子平安之后,闲着没事儿就没断了给儿子做衣裳。细细的针脚密密的缝纫,袍角、袖口、领口精心刺绣的花纹,那样用心,看的宋玥一阵阵心酸,这就是慈母心呀!
这些日子,里里外外也做了两三套了,都放在西屋的箱子里呢。
宋玥招呼添墨打了温水送进去,伺候着……她也不会伺候,就让江寒自己个儿洗脸,她则去箱子里拿了一件新袍子和一条新裤子出来,江寒身上穿的本就沾染了行尘,刚刚给周氏跪下那一通折腾,裤子和袍子下摆都不可避免地沾了脏污,一并换下来吧。
宋玥拿出衣服放在炕沿上,江寒也洗完了脸,宋玥抬眼看看他,问:“要不要叫个人给恁梳头?”
她的头发就是简单地挽个后脑,她可不会那些繁复的绾发、盘发的,别说给男人梳头了……从来没想过。
江寒似乎不意外她的‘笨拙’,神色平淡地摇摇头:“不用。”
这人态度还不错。宋玥心情放松了一些,对他微微一笑,道:“这是阿奶给恁缝制的新衣裳,恁先换上。我出去看看。”
她就是不想和他孤男寡女地呆在一个屋里,找个借口出去罢了。其实,之前她已经都吩咐到了,张勇和徐嫂子他们都能给办得妥妥当当的,根本不用她再操心。
边说着,宋玥边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回头问:“恁今儿……嗯,那几位今晚住下吧?我好着人给他们收拾住处。”
江寒正擦着脸看架子上摆的许多书,听到声音回头看她一眼,眼神似有不虞:恁就这么不想让俺住下?
宋玥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儿心虚,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笑道:“今儿刚巧进了许多货,隔壁的客房也放了不少货……”
江寒突然嗯了一声,转回头,丢下手中的布巾子,开始宽衣。
宋玥愕然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这个‘嗯’是什么意思?住下收拾客房?还是简单的语气词?
她这么愕然愣怔的功夫,就见背对她的男人竟把腰带解了,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然后,手一扯衣襟,就要把身上的袍子脱下来……
宋玥倏地回过神来,一脚跨出门,手烫着一般把门帘子甩下后,又急急地走了几步,走到堂屋门口方才站定,深呼吸、深呼吸,平复情绪……也让陡然烧起来的脸颊降降温。
怪道人都说,当兵的粗鲁,瞧瞧,瞧瞧这个,脱衣服都不知道避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