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康王爷所想,言书今日不顾皇令,执意将他提解到此处,确确实实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老女人。
绕是有了心理准备,可更大的猜测始终压在心头,所以陡然听得言书这一问,沈歇还有几分不能转圜。
心思跟不上,念头却不由自主的飞转,那女子也曾娇俏更带泼辣的样子不期然的浮现在他脑子里。
傅琴,傅吟霜。
多情是她,薄情是她,奸猾狡诈也是她。
在这世俗的浮沉里,像一支带毒的箭,凡所指,必一往无前。
可惜,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把良弓。
“呵。”一声轻笑,倒不知是笑谁。
沈歇尖刻的眉眼有那么一瞬的松懈,像是荒漠的沙砾中极为罕见的涌现出一股清泉。
“都说言公子精明聪慧,举世无双,是靖朝难得一见的商业好手。如今看来,这世上的嘴果然都是信不得的。否则的话,我大约也听不到你在此时此刻跟我讨论这样无关紧要的人事了。”
自己尚且生死攸关,还有心情去计较个叛徒,还是个死人?
简直莫名其妙。
“康王爷。”言书道:“您这一把年纪难道还不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撇了一眼脸色青苍的秦敛,看着他手指几乎要抠进肉里去的隐忍,忽然失了耐心。
“我今儿来,原不是为了与王爷你闲话家常,更不是有什么交易要与你做……实不相瞒,皇上也许还要重用你,靖朝或者还能用到你所谓的余用,可那些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好考虑的。就像你说的,今儿我确实是违背了皇上意愿将你带来了这儿,那你也该清楚……”
“靖朝,你是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这四个字像一把利刃,狠狠的扎进沈歇的软肋,整个身子几不可见的晃了一晃。
“也许,就像你说的,傅堂主于朝廷或者于你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对七宝阁或者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不大一样的存在。”
甲之珍宝,乙之砒霜,价值这种事儿,原就是做不了定数的。
言书无视他逐渐苍白的脸,只看着秦敛道:“我今儿走这一遭,原就不是为你,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也不指望能交易置换什么。只是,若我不来,我家这位叔叔怕是不能放了手段去做。该问的,他自会问。”
他来,是像秦敛转达一个意思,这位王爷,原不用活着了,至于是怎么死的,全看秦叔意愿罢了。
傅琴是叛徒,沈歇是仇敌,这两人并不值当言书冒风险跑这一趟,只有秦敛……
言书起身,略微整了整衣衫,拍了拍秦敛的手后,果真不再多话,跨出门,将沈歇的挣扎呼叫丢在了身后。
这一趟,似乎来的毫无意义,又似乎有别样深刻。
元夕一言不发的跟在言书身后,临出院门时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借着满屋亮堂的灯光,一声惨叫,一道血痕腾空而起……
京都的夜,很是阴寒,走在过分空旷的街上,总叫人忍不住瑟瑟。
言书一步一步走的极慢,也不左顾右盼,也不仰望星空,只低头看着石路,沉默不语。
“怎么了?”元夕纳罕:“既来了一趟,也该开开心才是,怎么又愁眉不展了?”
“开心什么?”言书有些无趣,兴致阑珊:“你才没听沈歇说么,我都朝不保夕了,还能高兴什么。”
“呵。”元夕冷笑:“你要这么怕死,何不跟他做了这交易,也好过白跑这一趟。”
毕竟,听那老头的话音,手里还有很多能用的素材,兴许留着,在关键时候也能保言书一命。
言书失笑:“我好歹也是曾经的阁主,若是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还不是要累死。”
秦敛在刑讯这方面很有所长,交给他,既能出气又能撒气,何乐而不为?
元夕不解:“你既这般事事清明,又不乐意些什么?才刚出来,就垂头丧气的,莫不是真的怕死了?你要怕死却也简单,我带你走不就是了?”
山高水远,天地宽广的,要找个容身之处还不简单?
言书摇头,笑了笑,不愿接话。
走是最容易的事,可走了之后呢,留下的又该如何。
他一沉默,元夕也不知该如何,只能伴着一路无言的四处游走。
沉寂,在路过一条小巷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香气打破。
万物寂静的夜街坠尾,竟还有一家铺子不曾歇业,朴素简单的旗子斜插着,端端正正的写着馄饨两个字。
雪白的猪油和碧玉的葱花被滚烫的开水一激,瞬间香气四溢,一个个仿若元宝一般鼓鼓的馄饨,皮薄馅大,在汤里头浮浮沉沉。
元夕饿了。
他伸手拉了还在发愁的言书,径直跑到街尾,一屁股坐下,兴致满满道:“老板,两碗馄饨。”
天大地大,远不如肚子饿事大,在他眼里,言书这般愁肠,或者也是因为什么夜黑风高,肚子里空落落导致的。
馄饨摊主是个皮肤粗糙的老妇人,面上冷冷的,并不见太多表情,见了客人,也没什么额外情绪,只应了一声,就回身去准备他们的馄饨了。
元夕奇道:“但凡夜间摆摊的,多是男子居多,便是女子,也多是热情好客的,怎么这老妇人如此奇怪?”
不爱说话,也没什么表情,见有客落座更不曾招待……
言书倒不觉得奇怪,只是取了一双筷子细细的看:“也许她沉默寡言,可至少勤快心细。”
桌子老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