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公虽不是小水那样常常接触言家人的存在,可引过几回路,对言家三少爷也算熟悉,不论何时,他都是恭敬有礼,谦卑温和的模样,从没有看他强硬过,所以,忽然这般,宫人还有些反应不及。
“嗯?”疑问连带着笑容一块儿僵在了脸上。
言书道:“烦请王公公进去请示皇上,就说玉璃近来身体不适,体寒症犯了,需得有家人在旁边随侍,否则若是发作,怕是会惊扰圣驾,那就罪该万死了。”
说罢,还真就立定在了那里,半步也不肯再往前挪。
淡定如斯,仿佛刚才恨不能翻墙进去的另有其人一般。
既能被派来接言书,这公公显然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眼看着言书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说什么,笑眯眯的道:“圣上仁慈,自是能体会言公子的身体情况,想来也不会怪罪,即是家仆,便一道进去吧。”
听起来,谢韵虽是发话叫他一人进去,可十之**也猜到了在这样的时候他不会愿意,因此没有下什么死命令。
既得了允许,言书也就不再纠缠,微微点头后,跟着王公公进了宫。
谢韵这人,有个好处,绕是底下再暗流涌动,该有的面子还是会给到十分。
比如当初对向安,再比如现在对自己。
再次站在这座宫殿前,心境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言书抬眼仔细分辨了大殿之上高悬的那些匾额,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后,整了整衣衫,大踏步进了泰安殿。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当初圣祖爷起居的宫殿。
为表敬重,不论是谢承还是谢韵,在登基之后都没有轻易踏足这里半步。
可今日,却偏挑了这里用作议事,连想着言书才回皇城那会儿,他把自己和雍亲王一道拘在弦月殿的情形,便是言书再有侥幸心理,也该摸索出些许原由了。
小水公公立在殿门外头,大敞着的门户似乎只为言书独开,元夕又一次被拦了下来,这回,言书却没什么异议,只是安抚的看了他一眼后,独自进了内殿。
和谢韵如今的寝殿不同,这一处的布置除却空洞外,再找不到什么旁的词语来形容。
一色装点具无,除却安寝用的寝具外,只有一张巨大的案牍紫檀桌,上头只搁了一盏笔架和一个甜白釉的瓷瓶,供了数枝当季的鲜花。
这布置……
“很眼熟吧。”眼看着言书立定在那儿,谢韵走了过来,亲手打起了灰青的纱幔,用金银掺杂的钩子固定好,回身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道:“这屋子,看着很眼熟吧?”
自是眼熟的,前不久他才从那一处出来。
偌大的殿堂,冷眼瞧着似乎也只有他们两人,言书扫了一眼四周道:“皇上这是明知故问吗?”
语气疏冷,再没了往日的亲密。
谢韵倒不意外,只是就近挑了个位置坐下,道:“我虽长你几岁,可你我也算得上是自小一处长大,你对我虽不是时时恭敬,可也多少是踩在线上的调侃,从没有这样袒露过真实的不满。看来,这回倒像是真的生气了。”
生气?原来在这位皇帝眼里,自己所有的情绪,到了顶点也只不过是生气罢了。
打一巴掌,给个红枣,就能哄好的那种生气。
言书失笑,道:“青文,你我相识多年,很多事原不必绕这样大的圈子,搞得彼此不愉快,也伤和气。你是皇上,我是百姓,按理来说,总是你坐着我站着,你说着我听着。有什么事儿,但凡你吩咐,我总是会去做的。跟着你这些年,虽不敢说十分功劳,可也有苦劳在里头。若我有什么不到的,你直说便是,何必要搞这些小动作,反倒损了你皇帝的威仪。”
一番话说的激烈且不客气,竟是要扯破脸的节奏,绕是谢韵早有心里准备,到了这会儿也少不得多看言书两眼,仿佛要反复确认这话中的心意。
第一次,言书没有回避他的注视,坦然的对望进了谢韵的眼里,一字一句道:“你是皇上,若要什么直说便是,非要学那些人做这些手段,自太傅走了后,但凡看你行事,竟是半点都没了经纬。我从前不明白,为何向安要处处掣肘你,如今倒是一清二楚了。”
所谓字字诛心也不过如是,言书像是气疯了,竟是一字一句的往人心上扎。
可也不知为何,谢韵却不生气,只是抬眼淡淡的看他,道:“玉璃。这是宫中,便是你心内有结,也要注意言辞。否则,便是我有心偏袒,怕也保你不住。”
语气无奈,听着倒是无辜。
纵使他贵为皇上,万人之上,却也有不能左右的事情,不说做决定了,便是想护着谁也是妄想。
这样的坦诚,若是放在往日,兴许言书就动摇了,可如今,似乎在不能了。
僵在面上的寒意不知不觉间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脱力的无奈感。
“青文,事到如今,很多事情大可不必。你的这些话原也不用对我说,我也不必劳你心力来保我。”他低了头,去看地上那平直单调的纹路道:“说吧,凌战在何处?或者说,要怎么做,我才能换回他。”
诸事皆可交易,那是祖父言裴在世时,言传身教的,如今谢韵手上握着凌战,除却交易外,他倒不觉得皇上是真想把舞阳如何。
只是,谢韵似乎并不这样想,或者说,他不觉得,这来和自己做,毕竟,这些年来,他总是和自己站在一处的。
如今陡然成了两面,难免叫人觉着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