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身为东宫近身侍官,一年只能见到太子三四次,且无公务可谈,何来成绩让他瞩目提拔?若再这么耽在东宫,只怕是做到致仕也难有起色了。”
杜若眉头皱紧,片刻间明白过来。
若从旧例,太子成年后便当独自居住太极宫东侧的东宫,亲自掌管左右春坊等衙门,人、事、权皆独立于朝廷。可是圣人爱惜太子年幼失母,不忍他离宫独居,便叫住了兴庆宫的别苑。如今一晃多年,太子年逾三十,成婚生子,仍未出宫开府,犹在圣人膝下承欢。
这却苦了东宫诸人。
杜若从前从未想过阿耶仕途出路,今日这么前后一琢磨,忽然发竟似毫无指望,就连思晦往后也无一点凭借,要以白身终老。
她不由得哎呀一声,睁大了一双妩媚的杏眼,“东宫日长无事,每日仅以敲钟点卯为要,这可如何是好?”
杜有邻见她神色慌张,为杜家生计忧虑,心下一松,面上却仍然做出满怀忧虑之意。
“若儿,你可知道如今的礼部尚书李林甫?他从前也曾在东宫做太子中允。李林甫出身宗室,他的舅舅姜皎与源乾曜是姻亲。可是他向源侍中求取从五品司门郎中一职,源侍中却拒绝了。”
杜若讶然,“太子中允是正五品,为何李郎官求取从五品一职也不可?”
杜有邻低头苦笑,捡了屋角藤椅坐下,轻呼道,“太子不参政,东宫无事,人尽皆知。东宫正五品,按例只可平调朝廷七品。”
“怎会如此?”
杜若大感意外,这么说来,东宫属官在朝中当真无足轻重。
她低头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李尚书既可脱离东宫,阿耶也可效仿啊,需知树挪死人挪活,很不用一条道儿走到黑。”
杜有邻深深看了她一眼,颓然靠在椅背上,语气越发失落。
“李林甫直到升任东宫正四品的太子谕德以后,方才走通了高力士的路子,改任礼部六品官员。如此汲汲营营数年,累官至礼部尚书。想以李林甫之能,困在东宫时也无所作为。何况为父呢?”
杜若听他说得有理,“嗯”了一声,心下越发不安。
高力士从圣人潜龙之时就侍奉左右,多次参与平叛,立功无数,是最得圣宠的宦官,他的门槛何等难踏。想来李郎官宗室出身,才能讨到些许门路。
“李林甫嘴甜心苦,尤擅结交内廷后妃与中贵人。我虽有心,却无门路。”
杜若听到此节,心头猛然一跳,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阿耶是预备拿自己的婚事做文章了。
韦、杨两姓皆是李唐王朝默认的后族,女子多与皇室联姻,尚主的儿郎更不知凡几。若要结交内廷,再没有比韦、杨两家更好的门路了。
只是——
杜若微微眯了眯眼。
杜氏破落已久,尤其自家属旁门小支,若非娶了韦家妇,哪能附学读书。
可怜阿耶念念不忘旧日荣光,还替小弟起名‘思晦’,取思念先祖杜如晦之意。而韦氏却蒸蒸日上,历九世未衰,其中单是出过宰相的分支就有平齐公房、逍遥公房、彭城公房、驸马房,可谓人才济济。
两相比较,高下立现,如今的杜家,是远远不及韦家了。
阿娘自幼寄居大慈恩寺长大,与房中亲眷甚少来往,出嫁后更是几乎绝迹,全仗阿耶尽力巴结,两家才有些香火情儿。
韦家当真肯与杜家结亲?
她心思电转,将几个未定亲的韦家表哥想了一遍。
杜有邻冷眼看她神情,已知有眉目,不由得微微一笑,便从袖中掏出一卷账册抛在桌上。
“幸而我杜家虎死不倒威,传了十几代,还有不少祖上留下的土地田产。只是人口繁盛,我们家只分到不足两百亩水田,出息有限。如今田亩账册都在这里。待阿耶百年以后,思晦若非官身,便要与百姓一体纳粮。丰年尚可,荒年免不了卖田纳税。若儿,学里都夸你算数好,你算算这些够杜家几代花费?”
杜若依言拿起账册匆匆一翻,便见阿姐的一笔簪花小楷记得分明:分家时阿耶从族中分到良田一百八十亩,另有六品官员的职田四百亩。去岁天时有序,纳税后每亩收粮六斗,合计三千四百八十斗。
这三百五十石粮食,再加阿耶的俸料八十石,总共四百三十石。按杜蘅的分派,自家留用六十石,其余三百七十石按市价出售。本朝国泰民安,粮价低廉,一斗米市价不过五文钱,三百七十石只卖出十八贯半钱。幸亏阿耶另有年俸五十贯,所以杜宅一年的收入便是六十八贯半。
看到此处,杜若脸色大变,心中咚咚如擂鼓一般,又是讶异又是恐惧担忧。
原来家里已到这步田地,却将她这个小女儿拱璧宝珠一般娇养,养的她五谷不分,贵贱不识,十足十是个糊涂人。
杜若忙道,“阿耶,学里一年束脩五千钱,每月零用又有两千。岂不是女儿一人就花用掉家里近半年入?这万万不可。”
杜有邻不以为意,呵呵笑道,“有何不可?韦氏诸女嫁的不是亲贵,便是宗室。你若穿戴太简薄,她们如何看得起你。”
他说的仿佛是学中姐妹之事,又仿佛是韦氏妯娌之间相处。
“若儿切莫妄自菲薄,若论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你比韦家、杨家的女儿又差在何处?”
杜若羞愤难当,闷着头,鼻尖已渗出细细汗珠,暗自腹诽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