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天佑八年,年节刚过,还在正月里,就是南方天气也还见寒,但官道和漕河上往来的车马船只却已如织不断。
骆文坐在北上的客船上,不时看着两边同样而行的船只,心中感慨不已。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往千里之外的京城洛阳,只为参加今年的春闱。而这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却是完全颠覆了他以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在他十年苦读的圣贤书里,总把追逐利益视作小人所为,可这一路上那些商家对他们一干书生的照顾,却是客气周到,无微不至,虽然花费不菲,但完全是物有所值了。
无论一路之上的吃喝花销,还是各种更快的交通运输,都让他和一干同窗觉着赶路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辛苦。比如此时,他和几个好友就能早早乘船一路向北,而不用像某些不肯花钱的考生那样,还在南边某处镇甸里耽搁着。
“这便是商业繁茂之下给咱们带来的便利了。”旁边的好友边泽也忍不住感慨出声,指着被自家客船快速超过的载满了货物的货船道,“我昨日在码头听人说了,这些货物运往北边,都能让价值翻上两三番以上啊。咱们江南的布帛到了北疆,更可卖出五倍的高价,而那边的骏马和皮毛,也是我江南诸多富户们最肯花钱购入的好东西。”
“边兄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看东西就是比我等书生要精细啊。”另一名朋友冯辉也笑着应道,“我就只知道这几年里,咱们江南是真与过往大不一样了,不光商业更为繁茂,就是我等斗升小民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现在只要有手有脚肯做事,无论县城府城,都能找到活干,咱们县城里都没怎么见着乞丐了。”
两人的这番对话又让骆文为之一怔,然后才深有感触道:“冯兄你不说我还真没察觉到呢,这是啥时候开始县城里居然都未见乞丐流民的?”
“应该是从五年前吧。”这回又是边泽接了话头,“自我大越朝廷真正把钱票通行四海,使商业越发繁盛后,大大小小的商铺就开遍了各地,就是那最是不起眼的小村落里,那时候都相继开起了小商铺,如此就需要大量人手照看,于是那些踏实肯干的人就有了养活自己的去处。
“你们可还记得吗,天佑三年时咱们府城曾发水灾,几个县城都被谁淹了,结果就是如此,官府依然能迅速拿出大量的物资救济受灾百姓,同时还能分出许多的差事来,让所有受灾百姓以工代赈,迅速重建家园。居然只用了三月时间,一切就恢复成原来模样。这要放在以前,怕是一片糜烂,无数灾民都要背井离乡,逃灾他处了。”
“你这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就是县衙府衙,这几年间对民间事也越发上心。以往都说八字衙门朝外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现在却是不同了,只要真有冤情的,真有冤情,没一个官吏敢徇私,平日里百姓们但有什么难处,只要求到官府,多少都能得些帮助……听说朝廷最近都提出一个说法了,说什么非是父母官,而是民之公仆……”冯辉又接口道,满是感慨。
但这话却让其他几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自己等寒窗十年只为一朝高中,然后当官做主。可现在,这朝中官员看着却实在不比商人要威风啊,尤其是在新官法的约束下,更是个个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如此做官,当真有意思吗?
他们的思绪很快就被骆文的一声喝彩所打断:“当今陛下果然圣明!我等苦读圣人之言,不正是希望天下大定,百姓富足吗?现在朝廷能让我等做了官后为民做主,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其他那些藏了自己心思的考生听了这话,或是心生惭愧,或是有所不屑,但到底还是没人敢做出反对的,只能纷纷出言附和。不过人心到底是自私的,绝大多数人对自己的前程还是生出了一些疑虑来。
就他们说话间,向北而去的船只速度却是放缓了,最后居然靠岸停了下来。这让众考生都有些疑惑,还没等他们找那负责他们一路北上的商人询问呢,那位已一脸苦笑地赶过来了:“诸位老爷,还请见谅。前方漕河因为水枯怕是难以再顺利向前了——虽然漕河两岸还有大量的纤夫,但因为有货船给足了钱,把人都给要了去,咱们的船却是难找到纤夫拉行。
“为了不耽搁各位的行程,小的的意思是咱们这就转走陆路。那边已经找好了马车,必然能顺顺当当地将各位送到洛阳,不过就是稍微要委屈各位一程,这马车显然不如船上舒坦……”说着,他又连连拱手鞠躬,一副赔罪的模样。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众考生也不好真因此与他起了冲突,便各自答应,然后随他一道上岸。果然,那边的马车都已经到位,众人分作几堆,各与自己相熟的好友占了一车,队伍才继续往北。
这一路上,他们看到南来北往的车流人马居然也不比在漕河上的船只要少,完全不像是年节之后该有的样子。但已经重新修缮过的官道却足以让许多车马顺畅通行,而且每过几十里,路边必有一处官办的驿站,可以让大家打尖住宿,使得赶路不再那么艰辛。
尤其是当众考生拿出自己的举人牌子,和礼部所发的文书前往住宿时,一切费用都是全免的,驿站内的人服侍也是极其周到,让人如归家中。
骆文他们几人同宿一屋,到了晚饭点时,自有伙计把几样菜肴酒饭送进房来。就在伙计把东西一一搁下,笑着请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