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这个男人,此刻也无需她说什么――因为还轮不到她开口,只听他接下去说道:“我考虑过了,可以认你们苏叶两家,日后正式以亲戚关系往来。”
说完,他停了下来,不再开口。
书房里随之安静。
他也不再看她了,从抽屉里摸出一支香烟,但没立刻点,只连同一只金属打火机,一并捏在手中,把玩。
灯光从他头顶的背后照下来,他脸上不再有笑意,五官的深刻轮廓隐在了一团泛着青影的光晕里,仿佛蒙上了一层冷漠的薄纱。
苏雪至知道,他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该轮到她开口了。
“那么……我们两家需要做什么……”
她放松自己略发紧的喉咙,终于开口问道。
“忠诚,绝对的忠诚。”他沉沉地应。
她明白了,为什么刚一坐下来,他先是给她讲了那么一堆听起来仿佛有点远的东西。
她也一下放松了。还以为他要苏叶两家干什么呢。这个应该没问题。但还没来得及舒气,听见他又说:
“当然,利益交换前提下的平衡而已。如果哪天我快倒了,或者死了,被我的敌人消灭,你们要转投别的靠山,自然没问题。但,只要我还在一天,我就不会容许背叛,包括任何的欺瞒和首鼠两端。”
“如果被我知道……”
他随手将打火机扔在了桌上。
铁块因为投掷的力,溜了过来,堪堪滑到桌面边缘才停住。坚铁摩擦过木头,发出一段突兀而刺耳的噪音。
“我贺汉渚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他轻描淡写地说。
就在大约一个钟头前,坐在餐厅里吃饭时,苏雪至还觉得今天晚上颇是轻松,是她来到这里之后,过得最是愉悦的一个晚上,可谓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享受了。
现在,那种感觉彻底地消失了。
她立刻表态:“贺先生您放心――”她改口,叫他贺先生了。
“舅舅和我母亲那里,他们既然选择投靠了您,自然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何况,除了你,我们两家再去哪里找一个能和荀大寿后台相当的人?他们把我送来这里读书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和你拉近关系。这回我来上学,舅舅原本是要自己送我来的,好借机正式拜访贺先生你,没想到当时出了那个意外,腿脚受伤,实在无法出门,只能错过了机会。贺先生日后你若有空,他们随时希望能再来拜访。”
她没有信口雌黄,说的确实是实话。
哪天,面前的这人要是真的像他自己刚才说的那样,快倒台了,舅舅叶汝川和母亲叶云锦会不会为了自保和他撇清关系,她不敢保证,但只要这个人没事,他说的那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她说完,悄悄看了他一眼。
他的唇角微微扯了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点了点头:“这样就好。”
苏雪至舒出了口气。
这个男人今晚和他妹妹相处时流露出的随和与柔情,差点让苏雪至麻痹大意,放松警惕。
现在的样子,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吧。
她不想再待了。
今晚上他把自己叫来,要说的话,应该都已经说了。自己也替苏叶两家表明了态度。
“贺先生,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了。也不早了,我想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课。谢谢您晚上的这顿饭,很好吃。”
她站了起来,朝他礼貌地道别,见他不置一词,就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伸手要开门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自己呢?”
苏雪至没听懂,转脸看他。
他依然那样靠坐椅背,面上,则再次带着微笑。
“刚才你替你的舅舅和母亲表了态,你自己呢?怎么想的?”
苏雪至一愣。
她自己?
什么意思?
苏叶两家向他表忠还不够吗?连她也需要表忠?有这个必要?
“贺先生……您大概误会了,我家里完全是我母亲当家,我不管事。”
苏雪至反应了过来,立刻解释。
他脸色微微一沉,笑意消失。
“我栽培的人,日后如果吃着我的饭,看别人的锅,你说,我该怎么办?”
苏雪至终于听明白了。
他这意思,是看中了自己,不嫌自己是个小人物,打算重点培养,现在要她也向他宣誓表忠?
苏雪至一下就懵了。下意识立刻婉拒:“贺先生,您高看我了,我就一……”
“就算你光会吃饭,不会做事,用不用,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考虑!”
苏雪至怀疑他在顺道讽刺今晚上自己吃得太多。
她闭了口。
“怎么,是我这座庙太小了,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他似笑非笑,语气玩味。
苏雪至定住了。
苏叶两家投靠他,和自己单独向他表忠,这是两码事。
这个人,他绝不是什么能被道德感约束的人。
他的底线在哪里,她并不知道,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底线。
和没有底线的人共事……不对,应该说,替没有底线的人做事,谁知道等在前头的是什么。
现在闭着眼睛张口表忠也容易,但接下来,如果他要自己做什么违背她底线的事,她是做,还是不做?
从前她就这样的性格。
别人让她做事,能做到的,她会答应,如果做不到,或者不愿意,她是绝不会碍于面子而勉强答应的。
现在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