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先是怔了一下,而后赶紧提起餐巾纸替江寒月擦去脸上沾到的柳橙汁。
她一边擦,一边掩饰自己那短暂的错愕。
江寒月嘴巴先是被无瑕塞满食物,现下则是又呛又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反驳,只能懊恼地“瞪”着无瑕。
江静雨浑然不觉异状,他忍不住又讲了一次。“真没想到嫂嫂会这么宠大哥呢。”
一阵尴尬。
片刻,无瑕收拾好混乱,干笑了声说:“我不宠,谁宠?”
说是这么说,可当这事被人从旁点出时,无瑕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心思毕竟是极敏锐的,几乎是立刻便明白过来。
是了,这阵子她到底在做什么呀?她虽然嫁给了江寒月,可却不是来宠他的。
这间大宅里,钱管家自是不用说了,陈嫂也好、刘叔也好,当然还有王司机,每个人都因为主人的失明而分外宠溺着他。
山中大宅彷佛是人间的乐园,阻绝了外在世界的丑恶。
江寒月看不见,却仍然能像个时装杂志上的男模那样,衣装笔挺,不显一丝狼狈,这自然是钱管家的功劳。
他看不见,却无碍他想去哪就去哪,行动自如,是因为有王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随传随到。
他看不见,但嘴仍然刁极。陈嫂挖空心思照顾他的胃,偶尔他闹脾气不吃饭,还会特别为他煮消夜。
他看不见,但花园里依然盛开着美丽的花。园丁刘叔总在花园中神出鬼没,三不五时还会偷听她跟花讲话。
是了,江寒月也许看不见,却仍拥有许多双眼睛。
可若有一天,这些眼睛都不见了呢?
如果没有钱管家等人陪伴,他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这男人……有着她没预期到的魅力,让她差点也要跟着旁人一起宠溺他……
然而最最不能宠他的人,便是她自己。
毕竟她不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是的,他们结婚了。可当初许下婚誓时,她就没抱着一辈子的打算……尽管答应了玛莉要努力让双方都得到幸福,但下意识里,她仍然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有期限的权宜婚姻。
先前谭杰诺问她的话突然跃上心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来她是差一点忘了,她这“假期”是有期限的。
凝神过来,无瑕看着江寒月微上弯的唇角,心,蓦然一紧。
忙别开眼,看见江静雨杯子空了,她打开保温瓶,替他再添了半杯柳橙汁。
也许是因为各自怀有心事,先前短暂的尴尬很快被抛到脑后。
早餐过后,江静雨便告辞离开了。离开前,他看着无瑕,眼底比来时多了一抹安心与喜悦。
当无瑕沉默地替江寒月将嘴角的面包屑擦掉时,江寒月突然捉住她的手。
“怎么?”无瑕问。
“静雨说,你在宠我。”他话里藏着一抹不自觉的愉悦与期待。
默默地看了他俊朗的脸孔半晌,无瑕才回答:“对,我注意到了。”
她的语气让他忍不住微蹙起眉,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见他蹙眉,她试探地问:“喜欢被我宠?”
江寒月没有否认。
无瑕怔住,忍不住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轻声道:“江寒月,小孩才要人宠。”
他下巴一紧,回道:“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从来没要人宠过。”
这句话,差一点让无瑕想不顾一切地好好宠他一场。
然而她只是收回双手,笑了一笑,告诉他:“很好,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从没要人宠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察觉到她的退后,于是他也不再前进。
以致于,后来关于“宠”这个话题,两人都没无法再说出口。
距离,原来是一种相对论。情感的关系中,其中一方退缩了,另一方就算仍在原地,距离终究是被拉开了。
江寒月真切地感受到无瑕的退缩,却不明白原因,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众人渴盼的和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续十来天的冷战期,虽然不是真正的战争,却比战争更令人难以忍受。
那是一种她分明存在,却又感觉不到她存在的谬误。
也许他是真想试一试的。试试看,一个错误的开始,到头来究竟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于是,他联络了律师……
时序由初夏进入仲夏的这一天午后,天气晴,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斜斜照进屋子里。
无瑕走进书房里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沐浴在暖阳中的江寒月,第二眼才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
这人她见过,是在玛莉的葬礼上宣读遗嘱的程律师。
见她出现,程律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时,顺手将金色镜框向鼻梁上一推,问候道:“江太太,许久不见。”
严格说来,距上一回见面的日子并不算久。从初春到盛夏,也不过半年光景。
可时间是如此奇妙的物事,思念一个人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厌烦一个人时,与他同处却是度日如年。而今无瑕也有一种奇妙的感受,彷佛自答应玛莉的那一刻起,她的时间便进入了暂时停止的状态,直至今日,她都像是活在一个不真实的梦中。
微扬唇,无瑕回应:“你好,程律师。”迳自找了张椅子坐下。
在无瑕坐下来后,程律师才绅士地坐回原位,同时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无瑕面前,才说明来意:“我今天来,是受江先生的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