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澜留意到病榻之上,燕东王神色间的落寞,一时间没有开口相问。
燕东王摇了摇头,叹道:
“我儿可知,为何我大燕常败于鲁国。”
燕星澜直言道:
“鲁国辖地、人口、兵马、钱粮,数倍于我大燕,以强凌弱而已。”
燕东王有些乏了,阖目怅然道:
“非也,两国之战,兵力、钱粮多寡只占其次。兵家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可叹我东燕无兵家啊!”
燕星澜奇道:
“父王何出此言?行军战阵,调兵遣将,治理军务。大将军云海已算得是当世名将了。”
燕东王颔首:
“不错,大将军云海确是将才。但他算不得兵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求得千将,兵家难寻!”
燕东王这一番话完全颠覆了燕星澜的认知,兵家这个词深深的烙印在了她的心灵深处。
燕星澜望着手中这枚龙纹火玉簪,不由心中一热。
“父王,此簪……”
燕东王未接反问道:
“我儿可听过美人如玉,公子如狐?”
燕星澜淡笑道:
“自然是听过的,美人如玉指的便是澜儿的曾姑母,燕如玉。公子如狐说的是我曾姑母的意中人,东方狐公子。此二人金童玉女,冠绝一时。
只可惜东方狐公子出东海而未归。曾姑母日日望向东海,这一望,即是一生一世。”
言到此处,燕星澜已是感同身受,不由抽噎起来。忙于袖中取出锦帕,轻拭眼角,继而问道:
“此簪,莫非是东方狐公子赠予我曾姑母的信物?”
燕东王轻轻颔首,娓娓叙道:
“确是如此,你曾姑母与东方狐公子相好不久,曾祖灵王便起义兵于乱世。东方狐公子顾念你曾姑母和曾祖的兄妹之情,指点了你曾祖上一二,你曾祖就这么得了天下。
直到东方狐公子去后,你曾姑母和曾祖方知。东方狐公子原来是千古兵家东方氏的子嗣,东海连天岛上的不老仙人。”
燕星澜吃惊的半张着嘴巴,这些都是她闻所未闻的事情,如是换个人说与她听,她只会当作是哄小孩子的故事。
曾姑母的相好之人竟是千古兵家、是东海仙人。随便指点一二,便让曾祖夺了天下。
燕东王强撑起来,神情严峻道:
“不错,此簪便是我燕家最后的冀望,这龙纹是东方氏的族纹。找到他们,若能求得他们出手。我燕家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燕东王神情激动,剧烈咳嗽着。顾不得血沫飞溅,仍紧紧攥着燕星澜的手,双目死盯着玉簪,不甘的嘶吼着:
“找到他们,救我大燕啊!”
“找到他们,救我大燕啊!”
“找到他们,救我大燕啊!”
燕东王攥着燕星澜的手死不瞑目,而燕星澜则死死的盯着手中这枚龙纹火玉簪。
“我燕星澜立誓,无论天涯海角,定要寻到你们。助我匡扶大燕,以慰我父在天之灵!”
东朝十六年,冬,腊月二十九。
燕东王薨于东燕衮城,举国皆哀。王女燕星澜上朝理政,范妃听政。
东朝十六年,冬,腊月三十。
东燕这个年三十,国中上下丝毫无有辞旧迎新的喜气。鲁国也是无精打采。唯有北燕国,一片喜气洋洋。
他们的大王,燕北王,真不愧是‘燕家鸠虎’。大败鲁国的大将军,又夺下了泰山一郡之地。狠狠地咬了鲁国一口。
东州,北燕,王都郯城。王宫后殿,一处庭院门前。
一名身着墨色华裘,龙行虎步的大汉,单手抱着酒坛,自不远处行来。刀削斧劈的脸上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燕家鸠虎’,北燕之王,燕北还。
守在庭院门前的两名墨甲壮汉,伏首行礼。此二人皆是燕北王军中的炼气好手、沙场百人敌。
燕北王授命二人看护此院。除燕北王之外,擅入此院者,死。
燕北王步入院中。院内屋舍花草布置,竟如当年大燕国,王都灵阳的王宫后殿某处一般无二。
推开一扇木门,里面是一间祠堂。
其上摆着许多的排位,有祖上灵王、其父阳王、其母聂妃、娘舅聂人杰外,居然还摆有王后和大将军云傲的牌位。
燕北王于怀中掏出一个崭新的牌位置于龛上。
牌上赫然写着,阳王长子,燕东来。
燕北王席地而坐,撕开酒坛。仰颈灌了一口,也不顾洒在须眉间和墨裘上的酒水笑骂了起来。
“燕东来,你说你。不谙行军打仗,也不会甚武艺。却动不动就要领军御驾亲征!怎么样?!真真的害人害己啊!”
说罢,又仰颈灌了一口,大哭道:
“王兄啊,你是真的恨我啊!至死都不肯给我发来一锦鸿书。你定是心里还在怪我,你定是心里还在怪我啊……”
燕北王神情激烈,一拳打碎了和腰粗的酒坛,碎渣和酒水四溅。继而泪流满面、捶胸怒吼道:
“莫非我想如此嘛?我不想啊!要怪就怪这人吃人的世道!要怪就怪那些披着羊皮的虎狼!欲与虎狼争斗,须先化为虎狼!燕东来!我问你!
你斗得过他们吗?!你护得住我燕家的天下吗?!”
燕北王步出了祠堂。月下石阶,寒风夹雪。
燕北王敞着皮裘,只手擎天。似要把这天下握于掌中。
“你们皆想要这天下?可这天下迟早要回到我燕家人手中!”
燕北王重理了理墨裘,回首望了一眼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