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自从那日听到两个男徒弟的话,就开始留心起黄药师的书房,却一无所获。
没几日,她听得大徒弟曲灵风因不守门规,被黄药师打断两根腿骨,逐出桃花岛,由哑仆送到临安府,永生不得回岛。
她什么都没说,捧着大肚子,又登上礁石,远眺大海。
自从有了身孕,感受到了胎动,她更加思念母亲。
她对母亲所知甚少。
乳母告诉她,外祖父家境殷实,是个落第秀才。母亲自小生活无忧,美貌聪慧,与父亲青梅竹马。
可惜外祖父在母亲与父亲成亲第二年,就因病过世了。
第三年父亲中了进士,进京做了官。
她不满周岁,母亲便去世了。
继母沈氏的父亲是朝中重臣,而后父亲也顺顺利利做到了四品。
除了嫁妆,杜家没有母亲的画像,甚至都没有母亲留下的字画。
杜蘅一遍遍地懊恼,如果有亲生母亲教导,她大概不会跟人私奔,也能懂得一点男人的心思,不至于这么久了,连夫君暗恋女徒弟都看不出来。
一时间心如刀绞。
她的心里,除了给母亲留了一个小空隙,其余地方满满的都是黄药师,现在却发现,自己只是他掩人耳目的一个替身而已。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著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这是欧阳修的词,他的妹夫死的早,妹妹无子女,就带丈夫与原配七岁的女儿回到娘家。
传说欧阳修就是喜欢上了这个没有血缘的外甥女,以词抒情。
不伦之恋,比私奔、私通更加为世所不容。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杜蘅捂住心口,难怪他一回桃花岛,就变得忙忙碌碌,想见他一面都难。
难怪他说,你也十五岁!
杜蘅伏在礁石上干呕,眼泪都流下来。哑仆焦急地来回踱步,她抬起头,对哑仆比划着:没有关系,不必告诉岛主。
——你们岛主也不会在意。
孩子又踢她了,她眼中又掉落一滴泪,若是没有这个孩儿,她定要离开桃花岛,即便回去当个乞丐,也不要在桃花岛这样尴尬度日。
她站起来,整理了一番,往回走去。哑仆终于松了一口气,上前扶住她。
路上遇到女徒弟梅若华,杜蘅忍不住仔细打量她,原来,她真是个非常好看的女子。
她忽然一笑,招手让女徒弟过来,拉住她的手,“若华,你师父常跟我赞你很乖,对他很有孝心。又说你身世可怜,要我待你好些。你师父不懂女儿家的事,从小糊里糊涂将你带大,很多事情都照顾不到,很是过意不去。今后你有什么事,要什么东西,只管跟我说就是。”
梅若华听得感激又惶恐,流下泪来,“师父是徒儿再生父母,待徒儿恩重如山,不敢再求更多。师父跟师母成亲后,比从前更加开心,徒儿们也都为师父高兴呢!”
杜蘅听了,露出笑容来。
又说:“要说成亲嘛,你师父那人,素来不受礼教束缚,我也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我们只是在明州自行拜了天地,只有天上明月为证!”说完满脸幸福地笑了笑。
“那不是私”梅若华立刻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
“两情相悦才是最为珍贵!若是由家中父母做主,我说不得嫁个什么瘸子癞子,哪有你们师父这般文武全才,经天纬地。”
梅若华连连点头,两情相悦才是最为珍贵。
“你知道灵风怎么了?犯了天大的错,责罚一下就是,这腿打折了,又赶出去,可怎么活?”
梅若华慌乱地低头说:“弟子不知。”
“你们师父脾气太坏,下手太狠,我也是拿他无法。”杜蘅无奈地说。
梅若华想起那日看到师傅拿着一根木棍,生生敲断了大师兄的两条腿,就觉不寒而栗。
师父当日郑重警告,谁都不许将事情原委讲与师母,违者逐出师门,梅若华想到此,打了个哆嗦,对师母说还要去练功,就赶紧告辞离开了。
杜蘅看着梅若华腰肢曼妙,脚步轻盈,转瞬就消失在花树间,不禁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大肚子。
至多一个月,孩子就要降生了。
黄药师请了两个稳婆上岛,那两个稳婆到了岛上几天,一直吓得不敢出门,只在竹屋里哆哆嗦嗦。
杜蘅笑一笑,他对自己的孩儿,总还是好的。
又过一旬,杜蘅在缝制一件婴儿衣服,就见最小的徒弟冯默风忽然跑来,跪地大哭,“师母!出大事了!”
“先别哭,把话说清楚!”
“二师兄和三师姐昨夜驾船跑了!他们还偷了师父的经书!”冯默风抹了一把眼泪,终于把话说清楚了,然后忐忑地看着杜蘅。
“经书?”杜蘅只觉一阵眩晕,扶住桌案站起来,“走!你带路!去找你师父!”
黄药师正在炼制一味秘药,他的密室外间地上,放着一架婴儿床,一个婴儿车,十分精巧,杜蘅看到,眼泪盈眶。
轻轻喊:“夫君!出大事了!”
黄药师很快出来,身上带着药草的香气,他皱着眉头,显然很是反感他们的打扰。
冯默风伏在地上,断断续续、哆哆嗦嗦把事情又说了一边,黄药师闻言下意识倒退一步。
然后一言不发,走到院中,一掌打在石缸上,石缸应声碎裂,里面的水哗地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