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气得脸色紫胀,但是苦于武帝没让他说话,他只能干瞪眼忍着。
“是这样吗?旦儿!”武帝又问李旦。
李旦猛地抬头,武帝已经多年不喊他的乳名,自从武帝称帝后,他由皇帝变成了皇嗣,虽住在东宫,一切礼仪、待遇比照皇太子,但是一丝权力也无,妃子莫名其妙死了两个,也不敢声张,近年因皇嗣身份之争,武承嗣更是处处与他为难,但是武帝却从未干涉,致使武承嗣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今日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踩住他的脚趾,以示侮辱。
一个称呼,让李旦一下子没忍住泪水,母亲不把他当儿子看,但他时刻记着高位上那人是生育他的母亲。于是,干脆一个头叩下去,不叫人看到眼泪,伏地瓮声瓮气地说:“回禀陛下,一切正如太平所言。”
武帝已看到了小儿子的眼泪,也听出他的哽咽。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可怜,一时又更讨厌他的懦弱。
“魏王怎么说?”干脆不看他吧,武帝转而询问武承嗣。
武承嗣抬头看着武帝威严莫测的表情,刚才的怒气忽然就全都泄掉了,他从武帝问话的顺序和称谓中,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继而,颓然发现一个忽视已久的事实:自己是差了一层的侄子,人家再差劲,也是亲生的子女。
于是伏地叩首,“陛下!今日是臣饮酒过度失态了,一时没有认出公主殿下!冒犯了殿下!臣罪该万死!直至方才一见陛下,才如霹雳惊雷,霍然清醒,陛下果真乃佛祖转世,大可造福万民,小可醍醐灌顶啊!臣谢陛下点醒,臣愿向公主道歉!”
一通让人肉麻的阿谀奉承,武承嗣信手拈来。
“既是误会,那就这样吧!今日是上元节,不要扫兴!”
“喏!”武承嗣大声应承,转头就向沈梦昔连声道歉:“表妹,弟妹,公主殿下!下臣酒后失态,这里向公主致歉了!”说完居然顿首行礼。
“哼!”沈梦昔骄横地拂袖,“阿娘!今年月儿的书局盈利了,月儿送阿娘一盏最奇特的花灯!”
武承嗣抬起头,跪在原地,尴尬地整理了一下幞头,众人都转移视线,装作未见。那边,沈梦昔扶着武帝向后殿走去,“四兄!还磨蹭!快点啊!”沈梦昔回头娇斥。
李旦急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跟着向后殿走去。武攸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跟着。
大厅一片寂静。
直过了好半天,才重新起了乐舞,上了新酒。
后殿,沈梦昔抱着武帝的膝头,哭了起来。什么也不说,只是哭。
“啧,眼睛肿了!等一会儿还要去观灯呢!”武帝一下一下顺着沈梦昔的后背劝着。
“阿娘,月儿不去看灯了,说不定又有什么人跳出来刺杀月儿呢,月儿现在只要一参加宴会,就万分紧张,看谁都像是刺客,表兄当时突然出现,着实吓到了月儿,月儿手里的若是一把匕首,也定会刺出去的!”
武帝听了,难过地叹气,“阿娘懂得,阿娘懂得,阿娘的月儿受委屈了。”
“只有阿娘的膝边最安全,月儿看谁都像要图谋不轨!”沈梦昔撒娇说,忽然把头从武帝膝头抬起,没心没肺地说:“只是月儿想不通啊,四兄是皇嗣,他被陷害挤兑情有可原,月儿只是阿娘的女儿,没权没势的,为何还有人要刺杀月儿呢!”
武帝一怔。
沈梦昔打了个嗝,抽泣了两下,继续说:“非要我们兄妹都死了么?”她回头看看李旦,“四兄!我们不能死!谁欺负我们,我们就让他先死!”
李旦跪坐在罗汉床边,头越发的低下去。
“李旦!你就是胆子太小,比我胆子还小!我们都死了,将来谁供奉阿娘的牌位?啊?谁供奉?武家人吗?你听说过侄子供奉姑姑牌位的吗?啊?李旦!你听到了吗?”沈梦昔反身扑到李旦身边,推搡着李旦,又抱着他哭了起来。
李旦终于也哭出声来,呜咽着,委屈着。
“好了!大过节的,哭什么哭!”
不轻不重一句话,让兄妹二人止住了哭泣,沈梦昔抹了一把眼泪,“阿娘,定是那武承嗣派人刺杀月儿的,他当年要做驸马不成,如今又要杀了我和四兄当皇嗣,他要当太子!一定是他!阿娘,一定是他!不如阿娘干脆赐死月儿和四兄吧,月儿不想死在一个那么恶心的人手中!”
“休得胡言!”武帝大声呵斥。
沈梦昔委委屈屈地住嘴,“就是他,现在是死无对证了,反正月儿有直觉,就是武承嗣!”
“没完了!”武帝啪地拍了一下案几。沈梦昔终于住嘴了。